出租屋内的空气,因为黄森那句话而凝滞。
“你说什么?”
陈国荣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说,推李志华下去的,不是关祖那几个小鬼。”
黄森重复了一遍,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不是他们?”
陈国荣的火气“噌”地一下顶到了脑门,他猛地跨上一步,一把揪住黄森的衣领,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不是他们,你他妈为什么要泄露行动计划?你害死阿进,就是为了包庇另一帮人?!”
“国荣,你冷静点!”
黄森被他勒得几乎喘不上气,脸上满是痛苦,
“我不是包庇谁……”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你当了那么多年警察,为什么不相信警队?”
陈国荣的手在抖,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刘简在旁边看着,心里默默吐槽:
“好家伙,剧情反转得比我翻脸还快,这瓜保熟吗?”
黄森的身体颤了一下,像是被“警队”这个词刺痛了。
他忽然惨笑起来,笑声里全是自嘲和绝望。
“信?我怎么信?”
他抬起头,直视着陈国荣,
“我亲眼看到关志坚,咱们的北区总警司,从那栋楼的天台上下来!你让我怎么信?!”
关志坚。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陈国荣的太阳穴上。
他揪着黄森衣领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警队的荣誉,同袍的信任,这些他坚守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你来找我之后,我就知道,这事儿躲不掉了。”
黄森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转身走到窗边,推开老旧的窗户。
手伸到窗台外侧的缝隙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用锡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我怕他们会想起来,三年前那场游戏,还少了一个最重要的道具。”
黄森将那个锡纸包递过来。
刘简心里嘀咕:
“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这锡纸还能防磁不成?”
他伸手接过,入手很轻。
陈国荣的目光也聚焦在这上面,他没动,只是死死盯着。
刘简三两下撕开锡纸,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枚Sd储存卡。
“当年李志华的运动相机里的。”
黄森的眼神飘向窗外,陷入回忆,
“我上去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了,很干净,干净得不正常。但我在角落的排水沟里,发现了这个。应该是他摔下去的时候,巨大的冲击力把它从相机里震了出来。”
刘简没废话,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将储存卡插进读卡器。
电脑发出一声轻响,识别了设备。
一个视频文件。
他双击点开。
屏幕亮起,一段晃动得厉害的视频开始播放。
拍摄视角很低,挂在腰部,画面里是几个年轻人的腿脚,伴随着肆无忌惮的嬉笑声。
“阿华,你行不行啊?别等会儿尿裤子了!”
是火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你才尿裤子!看我今天破了你的记录!”
一个年轻的声音回敬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这应该就是李志华。
镜头随着主人的跑动而摇晃,天台边缘、港岛夜景、一张张兴奋到扭曲的年轻脸庞在画面中闪过。
关祖、周淑、刘天、梁麦斯……
这就是一场富二代寻求刺激的极限游戏。
刘简快进。
突然,画面一顿,嬉笑声戛然而止。
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冲上了天台,个个脸色铁青。
为首的几人,刘简一眼就认了出来。
亚洲航运的周建云,永誉国际的梁锦康……全是那帮孩子的爹。
一场青春期的叛逆,正面撞上了父辈的雷霆之怒。
“胡闹!滚回家去!”
呵斥声、叫骂声混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面容威严的男人分开人群,径直走到关祖面前。
陈国荣的呼吸瞬间停滞。
关志坚。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视频的收音效果极好,这一声响得让陈国荣的肩膀都跟着颤了一下。
关祖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立刻见了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从震惊,到屈辱,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恨。
“你不好好学习,你给我来玩这个?”
关志坚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我们关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场面彻底失控。
其他的父亲也开始动手拉扯自己的孩子,推搡、咒骂,天台乱成一锅粥。
“别打了!叔叔们,别打了!”
李志华的声音淹没在混乱中,他似乎想上去劝架,镜头随着他的移动在人群中穿梭。
突然,在一次猛烈的推搡中,人群像潮水般涌动。
李志华被挤在中间,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后退。
一步,两步……
他的脚后跟,踩空了。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
镜头瞬间翻转,璀璨的夜景和漆黑的天空在画面里疯狂旋转、颠倒。
风声灌入麦克风,发出刺耳的呼啸。
最后一帧画面,是水泥地面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然后,“啪”的一声,屏幕全黑。
视频结束了。
出租屋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笔记本风扇的轻微转动声。
黄森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捡到它之后,藏了起来。第二天,上面就下了封口令,说李家不希望追究,定性为意外。负责现场的警员,包括钟sir,全都被调离了。这个案子,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陈国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死死盯着黑掉的屏幕,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真相。
这就是他妈的真相。
不是一场蓄意谋杀,而是一场由父辈的暴力、权力的傲慢和混乱共同导致的“意外”。
然后,这群手眼通天的父亲们,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为了维护那可笑的声誉,联手埋葬了真相。
他们清理现场,销毁证据,让一个年轻的生命,以“意外”的名义,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们亲手把自己的孩子,从“犯错者”,变成了“杀人案”的嫌疑人,又变成了“被包庇者”。
陈国荣想起了关祖那张充满戾气的脸,那疯狂的游戏,那对警察刻骨的仇恨。
原来,他们恨的不是警察。
他们恨的是以他父亲为代表的,那个可以随意践踏规则、扭曲真相的权力本身。
他二十年来引以为傲的身份,在这一刻,成了一个笑话。
“国荣,我……”
黄森看着陈国荣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简默默地将视频文件复制,加密,然后上传到自己租用的海外匿名服务器里。
他看了一眼陷入巨大冲击的陈国荣。
平静地开口:“荣哥,现在情况变了。”
“我们面对的,已经不只是几个玩极限游戏的罪犯了。”
“还有他们背后,那几个制定游戏规则的人。”
陈国荣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通红。
他看着刘简,一字一顿地问:
“阿简,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刘简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黄森,问道:
“黄sir,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黄森苦笑着摇头:
“我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
他看着陈国荣,
“国荣,对不住,我帮不了你们。”
刘简点了点头,这很合理。
“行,那你自己小心。”
刘简合上笔记本电脑,
“荣哥,我们走。”
回到陈国荣那辆破丰田上。
陈国荣一言不发,只是抽烟。
刘简也不催他,自顾自地拿出保温杯,拧开,一股浓郁的枸杞红枣味飘了出来。
他心里嘀咕:左边这位在硬核伤身,我在这朋克养生,咱俩迟早得有一个先走,我希望不是我。
陈国荣终于掐灭了烟头,声音嘶哑:
“说吧,你的计划。”
“计划很简单。”
刘简放下保温杯,表情严肃起来。
“既然他们父慈子孝,那我们就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变成‘父辞子笑’。”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步,搞心态。荣哥,你路子野,想办法用一种绝对安全的渠道,把咱们之前那份关于银行劫案的完整报告,匿名送到关志坚,还有周建云那四个老狐狸面前。”
刘简顿了顿,补充道:
“哦,对了,里面还要加一句话‘管好你的孩子,否则,下一次这份东西会出现在全港市民的邮箱里。’”
陈国荣猛地抬头,眼里的迷茫散去
:“你是想……逼他们自己动手清理门户?”
“不愧是荣哥,一点就透。”
刘简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你可以把他的床点了。这帮老狐狸以为事情压下去了,咱们就把火烧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选择是灭火,还是把火源给掐了。”
“只要他们动起来,就会露出马脚。”
陈国荣接过了话头,思路彻底清晰了。
“第二步,”刘简又喝了口枸杞水,润了润嗓子,
“我会注册一个绝对安全的匿名邮箱,同样以‘判官’的名义,给关祖他们送点小礼物。”
“什么礼物?”
刘简抬头,露出了一个让陈国荣都觉得后背发凉的微笑。
“一份能让他们父子关系,上点小小的强度,主打一个沉浸式体验的礼物。”
“咱们先回我家,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