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黑石礁的血腥气,被海风吹散不少。
天蒙蒙亮,刘简盘坐在礁石高处,五心朝天。
一夜的【白鹤观想法】与【神照经】内力流转,总算将昨夜地牢里激起的暴戾压了下去。
他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当老大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不光要管KpI,现在连心理健康辅导都要自己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些女子都安顿好了。”
苏荃的声音传来。
“有三个是附近渔村的,哭着要回家。剩下的,家里都没了,也不想再回伤心地。”
“嗯,你看着安排就好。”
刘简没有回头。
苏荃走到他身边,看着远方的晨光。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明明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觉,怎么就干起了‘替天行道’的活儿。”
刘简扯了扯嘴角。
“而且这‘天’的烂摊子,还挺难收拾。”
苏荃看着他,没说话。
这人又在用玩笑话,掩盖心里的波澜。
“走吧,准备开工。”
刘简站起身,拍了拍衣袍。
“今天要见的,是块硬骨头,得换个姿态。”
他召集了胖头陀和李青、林三。
“门主,今天是不是要去砸了那帮前明老顽固的场子?”
胖头陀扛着禅杖,一脸兴奋,昨晚的厮杀没让他过足瘾。
“砸场子?”
刘简瞥了他一眼。
“你这脑子里除了肌肉还剩什么?我们是去招聘,去拉投资,是去请技术总监入伙。你扛着这玩意儿去,是想让对方把我们当成h海盗吗?”
他指了指胖头陀那根镔铁禅杖。
“你,还有船上那一百号人,全都给我留在黑石礁。把这里打扫干净。”
胖头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刘简没再理他,对李青和林三说:
“你们两个,再挑五个机灵的,跟我和苏姐走一趟。”
他自己则转身,脱下沾着海腥气的劲装,换回一套不起眼的青布长衫。
接着,他在黑鲨帮缴获的杂物堆里翻找起来。
“门主,您这是……”
李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简头也不抬,指了指角落里的几口麻袋和木箱。
“弄一艘小点的乌篷船。装十袋米,咸肉,再来十坛子烈酒。”
李青和林三互看一眼,满脸都是问号。
苏荃也走了过来。
她看着刘简从一堆货品里,仔细挑出几筒包扎最好的武夷茶饼,还用干净的油纸又裹了一层。
那动作细致入微,与昨夜挥手令人杀人时的狠厉判若两人。
“就靠这些,能行吗?”
她轻声问。
“谁说不行?”
刘简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
“有句老话说的好,礼多人不怪。”
他冲着发愣的李青歪了歪头:
“再顽固也是人,该有的礼节不能少,充分给与尊敬。一切都好谈。”
……
一艘乌篷小船载着九人,离开黑石礁,朝着东南方向划去。
越往东南,海面上的礁石越多,也越发险恶。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座黑褐色的岛屿出现在海平线尽头。
那便是铁骨岛。
岛屿不大,但地势险峻,几乎没有像样的滩涂可供登陆。
峭壁上,隐约可见几个黑洞洞的炮口,锈迹斑斑,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小船刚靠近岛屿百丈范围。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羽箭擦着船舷飞过,钉入后方的水面,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前方船只,报明来意!再靠近十丈,格杀勿论!”
峭壁上传来一声苍老的呐喊。
李青和林三吓得立刻停桨,脸色发白。
苏荃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手已按在腰间长剑上。
刘简却不慌不忙,从船头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衫,冲着峭壁的方向,朗声抱拳。
“晚辈刘简,乃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门下弟子。听闻耿老将军威名,特来拜会,绝无歹意!”
他的声音用上了内力,清晰传遍了整个港湾。
峭臂上沉默片刻。
很快,从岛屿一侧的隐蔽水道里,划出一条小舢板。
船上站着五六个汉子,年纪都在五十开外,穿着洗得发白的号服,一个个身形挺拔,握着腰刀的手沉稳有力。
为首的一个老者,满脸风霜,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他上下打量着刘简。
“你说你是陈总舵主的弟子?”
他声音沙哑。
“陈近南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他的人,来我们这东海的穷地方做什么?”
刘简微微一笑:
“老总,晚辈此来,不为反清复明的大业,只为寻一条活路。”
“活路?”
刀疤脸老者冷笑一声。
“这海上,哪里还有汉人的活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
刘简的语气很平静。
“晚辈斗胆,想请耿老将军拨冗一见。船上备了些不成敬意的见面礼,不是金银珠宝,都是些寻常吃食。”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送过去。
“另有几筒武夷茶,给老英雄们解解乏。”
刘简继续道。
“还有一味丹药,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对陈年旧伤,颇有些用处。”
刀疤脸老者那只握着刀柄的枯瘦手掌,猛地攥紧了。
他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朝着峭壁上打了个手势。
“你可以上岛,但只能你一个人。”
他指着刘简,语气不容置喙,
“你的同伴,还有这艘船,都得留在外面。我们会派人‘看着’。”
苏荃脸色一变,想说什么,被刘简用眼神制止了。
“好。”
刘简干脆利落地答应。
【开局不错,面试官给了个初步通过,接下来就是见大老板了。这剧本,我熟。】
他接过苏荃手里的茶饼,只身一人,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对方的舢板上,落地无声。
这一手【提纵术】,让船上几个老兵瞳孔微微一缩。
刀疤脸老者没再多话,一摆手,小船调转方向,向着那隐蔽的水道划去。
苏荃站在乌篷船头,看着刘简的背影消失在幽暗的水道入口,戴着斗笠的面纱下,一双美眸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穿过曲折的水道,眼前豁然开朗。
水道之后,是一片小小的内港,几艘破旧的渔船和战船残骸静静停泊着。
岸上,是一个简陋的村寨。
房屋都是用岛上的石头和木头搭建,歪歪扭扭,却异常坚固。
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垃圾。
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才七八岁,正光着脚在空地上操练。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木刀,而是削尖的木枪,呼喝之间,竟有几分军旅的肃杀之气。
一些缺胳膊断腿的老兵,则坐在一旁,一边修补渔网,一边纠正孩子们的动作。
整个岛屿,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贫瘠,和一种宁折不弯的孤傲。
刘简一路走来,默不作声,只是用眼睛看。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老兵虽然气血衰败,但身上那股铁血气息,却从未消磨。
刀疤脸老者将刘简带到寨子中央最大的石屋前,示意他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口。
刘简推门而入。
屋里光线昏暗,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最显眼的就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可惜,大半都已泛黄残破。
一个身形枯瘦但脊梁笔直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用一块破布,仔细擦拭着一顶锈迹斑斑的头盔。
他没有回头,苍老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天地会的人,手都伸到东海来了。陈近南是觉得,他那套‘反清复明’的口号,还能骗得了我们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骨头?”
刘简走到桌边,将手里的茶饼和装有疗伤圣药“雪参玉蟾丸”的瓷瓶轻轻放下。
“晚辈刘简,见过耿老将军。”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躬身行了一礼。
那老者,自然就是这铁骨岛之主,前明水师参将,耿精忠。
耿精忠缓缓转过身。
他看上去已近古稀之年,脸上布满沟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收回去。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喝惯了苦水,享不了福。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没时间跟你一个毛头小子绕圈子。”
“好,那晚辈就直说了。”
刘简也不客气,自顾自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晚辈想请老将军出山,或者说,想跟老将军做一笔买卖。”
“买卖?”
耿精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这铁骨岛,除了石头和一群等死的老家伙,还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石头,可以建堡垒。老家伙?”
刘简摇了摇头。
“我看到的,是全东海最好的水手,最懂造船的匠人,和一群嗷嗷待哺,却无人教导的未来种子。”
他的话,让耿精忠的动作第一次停顿。
刘简趁热打铁,语速不快,但字字诛心。
“老将军的红夷大炮,名震东海,上次长鲸帮想来占岛,被一炮轰沉了两艘船,威风八面。可我猜,那一炮,是不是打光了您最后三成的火药储备?”
耿精忠的瞳孔猛地一缩。
“岛上的兄弟们个个是好汉,可每天迎着海风,啃着咸鱼干,身上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觉。这日子,还能熬几个冬天?”
“那些孩子,都是好苗子,可他们学的,是如何在这座岛上战死。他们见过岛外的世界吗?他们知道什么是米饭,什么是新衣吗?老将军,您守着大明的忠义,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些大明的血脉,在这座孤岛上,无声无息地烂掉?”
“住口!”
耿精忠一声暴喝,一股惊人的气势压向刘简。
寻常人在这股气势下,怕是已经两股战战,跪倒在地。
但刘简心湖如镜,《神照经》内力自然流转,竟似未受半分影响。
耿精忠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