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
总教官办公室刘简、陈近南和胡德第三人。
“师傅,这次得您亲自带队。”
刘简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康熙想看戏,咱们就演一场大的给他看。带上我们最精锐的两万新军,让全天下都瞧瞧,什么叫新时代的力量。”
刘简转过身,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知道,顶着大清‘平南招讨大将军’的名头,对咱们‘反清复明’的声誉是个打击。但师傅,‘反清复明’这四个字,以前是旗帜,现在……它也是一道枷锁。它让天下人都以为,我们只是一群活在过去,只会喊口号的江湖草莽。”
“这次,咱们就借康熙的圣旨,把这道枷锁给砸了!我们要告诉所有人,天地会不是前明的遗老,我们是开创新纪元的新军!”
这番话,让陈近南心头剧震。
他一生为此奔走,这四个字早已刻入骨髓,可现在,自己的弟子却要亲手将它打碎。
刘简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话锋一转。
“我这次从铁骨岛带了三千把‘迅雷铳’,您先装备上。到了地方,老王他们的兵工厂会开足马力,后续的兵器会源源不断地从水路运过去。”
“另外,把郑公子也带上,他是我们重要的盟友,这种大场面,怎能少了他?”
“至于福建……”
刘简的目光变得深邃,
“耿精忠那里,暂时不动。让他好好地当他的靖南王,替我们守好南大门。”
“不动?”
陈近南皱眉,
“简儿,你的意思是……”
“师傅,郑家不可信。”
刘简开门见山,
“他们是海上霸主,根基在海,不在陆。对他们而言,大陆打成一锅粥才好,他们可以坐收渔利。甚至在关键时刻,为了保存实力和满清达成协议,把我们卖了都有可能。”
这番话虽然刺耳。
陈近南默然,他何尝不知郑氏的算盘。
胡德第推了推眼镜,补充道:
“总教官的意思是,福建的耿精忠,是我们防备郑家的一个重要棋子。只要耿精忠还在,郑家就不敢轻易从海上登陆福建,在我们的背后动手脚。”
“正是如此。”
刘简点头,走到旁边的书柜,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
账册封面上印着“兴隆商号总账”几个字。
他翻开账册,指着其中密密麻麻的条目,声音平淡。
“而且,师傅您以为,福建真的还是耿精忠的福建吗?两年时间,我们以远低于市价的米粮和布匹,几乎垄断了福、泉、漳三府的民生市场。耿精忠麾下七成将领,都在我们的钱庄有存银,甚至欠着我们的债。现在的靖南王,不过是个空架子。不动他,不是不能,而是时候未到。一个被我们暗中掌控的福建,远比一个直接占领的福建,用处更大。”
陈近南和胡德第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
“我明白了。”
陈近南长叹一声,他郑重点头。
“此去浙江,我会按你的计划行事。”
刘简笑了笑,将账册放回书柜。
“师傅,此行名为领旨,实为亮剑。您就当是带着郑公子,去咱们新控制的地盘上,旅旅游,阅阅兵,顺便告诉天下人——”
“时代,真的变了。”
……
清晨薄雾未散,江西总舵的山谷内已是铁甲列阵。
两万名新军将士,头戴铁盔,身披统一的深蓝戎装,汇成一个个钢铁方阵。
他们动作整齐,沉默如山,唯有数万只军靴踏在水泥地面上的“咔咔”声,汇成撼人的力量。
高台之上,陈近南一身崭新的帅服,身披大氅,在晨风中飘动。
他扫过下方这支由他名义上统帅,却由他弟子一手缔造的雄师,心中感慨万千。
“总教官,时辰已到。”
胡德第上前一步,低声道。
刘简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戎装,站得笔直,与平日的懒散判若两人。
可他一开口,那股熟悉的味道又回来了。
“师傅,路上注意安全。”
“记得按时吃饭,早睡早起,别跟年轻人拼酒。”
“那边湿气重,枸杞菊花茶别断了。”
一番话,说得旁边准备鼓舞士气的方大洪一愣一愣的。
陈近南却早已习惯,无奈地摇了摇头。
“知道了。基地就交给你了。”
“出发!”
随着陈近南一声令下,军乐奏响。
两万大军开动,缓缓驶出山谷。
队伍中,一辆普通的马车里,郑克臧掀开车帘一角。
他看着窗外迈着同样步伐、纪律严谨的士兵。
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草寇”,这是一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军队。
数日后,浙江衢州府。
当陈近南率领的两万大军兵临城下时,整个浙江震动。
前来宣旨的钦差大臣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还以为是反贼打过来了。
而本应是“瓮”中之鳖的耿精忠,却派出了他的心腹大将,在城外十里亭恭迎“陈大将军”的到来。
双方的会面,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进行。
耿精忠的将军一脸“悲愤”地控诉清廷无道,言语间满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苦楚。
陈近南则摆出“朝廷鹰犬”的架势,义正词严地要求对方“迷途知返”。
两人你来我往,唾沫横飞。
然而,在场的只有胡德第注意到,那位“悲愤”的耿家将领,在痛斥清廷时,右手小指总会不经意地敲击三下桌面。
这是玄水堂最高等级的联络暗号。
当晚,两军就在衢州城外安营扎寨,形成了对峙之势。
白日里,双方的巡逻队在旷野上“不期而遇”,立刻就是箭雨齐飞,刀光剑影。
但打了半天,地上连根毛都没掉下来。
偶尔有几个“中箭”的倒霉蛋,抬回营中医治,晚上就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饭堂。
清廷的探子们冒死潜伏在附近,将这“激烈”的战况飞鸽传书,火速送往京城。
康熙收到战报,龙颜大悦。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
江西总舵,总教官办公室。
刘简正趴在巨大的沙盘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费劲地挪动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子。
“唉,要是有电子沙盘多好,这手动操作也太费劲了。”
他一边挪,一边嘀咕。
苏荃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看到刘简的样子,莞尔一笑。
“又在一个人下棋了?”
“什么下棋,这是在推演,很严肃的。”
刘简头也不抬,将代表吴三桂主力的一面蓝色小旗往湖南腹地推了推。
“根据昆明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吴三桂被康熙的部队压得喘不过气,正在收缩防线。老乌龟这是想诱敌深入,在自己的地盘上跟清军决战。”
苏荃将莲子羹放在他手边,柔声道:
“先歇一会儿吧,你都盯着这沙盘一天了。”
她的声音透着一丝温柔。
刘简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关切,心中一暖。
这两年,苏荃几乎成了他的影子。
她打理着龙门和铁骨岛的大小事务,协调各方,处理他懒得管的一切琐事,让他能专心于战略和技术。
这个曾经风情万种、杀伐果断的神龙教主夫人,如今洗尽铅华,成了一位内敛、干练、能力超卓的“总管”。
刘简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
那份情意,不言不语,却早已渗透到他生活的点点滴滴。
他有时也会恍惚,如果自己不是一个过客,或许……
“在想什么?”
苏荃见他发呆,轻声问道。
“没什么。”
刘简回过神,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
“我在想,这莲子羹,甜了点。”
苏荃的眼睫毛颤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是吗?那我下次少放点糖。”
气氛有了一丝尴尬。
【要命了要命了!直男发言!刘简你个白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只要是你做的,都甜’吗?!你这情商,活该单身到猝死!】
刘简内心咆哮,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她,自己是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随时可能拍拍屁股走人,所以不敢接受她的好?
这种话说出来,不被当成疯子,也会被当成始乱终弃的渣男。
他只能沉默地喝着那碗其实甜度正好的莲子羹。
苏荃看着他有些狼狈的样子,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浅笑,那笑意一闪即逝。
“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
“昆明那边,我们安插在平西王府的一个伙计传来了消息。”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古怪。
“他说,吴三桂最近好像……胖了。”
刘简一愣。
这是什么鬼情报?
难道兴隆商号的业务已经拓展到给敌方主帅做体重管理了?
“具体来说,是四肢和脸颊浮肿,但人却越来越没精神。吴三桂对外宣称是疲乏所致,请了不少名医,都束手无策。”
浮肿……没精神……
刘简脑中,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情报——康熙的“离间计”和吴三桂的“浮肿”——被一道闪电串联了起来。
“啪嗒!”
刘简手中的汤勺失手滑落,掉进碗里,温热的莲子羹溅出来,洒了他一手。
他却浑然不觉,脸上再无半分慵懒和从容,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冰冷。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
那康熙这小子,下的根本不是一盘驱虎吞狼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