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清冷的空气裹挟着市井初醒的喧嚣。
林羽的身影出现在那条熟悉的、如今却面目全非的破落巷口。
他身着一袭玄色道袍。
那绝非市井可见的寻常青袍。
深沉如夜空的玄色为底,厚重、内敛,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
领口、袖口、衣襟,乃至袍身下摆,皆以金银双色丝线,绣满了繁复到令人目眩的云纹与古老符文!
云纹流转,似蕴周天星轨;符文古拙,暗藏玄机道韵。
金银丝线在初升的阳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光泽,与深邃的玄色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整件道袍,庄重肃穆,更隐隐透出一股源自上古的深邃与浩瀚威仪!
如同一位跨越时空而来的古老道统行走者。
这显然是龙虎山张天师的手笔,专为他这位“鬼谷传人”身份特制的法衣!
一件行走的宣言!
然而,当林羽的目光投向巷内时,他眼中的锐利瞬间化作一丝冰冷的愕然。
好家伙!
这条记忆中的破落小巷,此刻竟成了“鬼谷传人”的批发市场!
巷子两边,密密麻麻支着或新或旧的摊子。
简陋的木板上,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甚至是用红油漆刷着醒目的招牌:
“正宗鬼谷神算,铁口直断!”
“鬼谷传人第十八代弟子,风水改运,趋吉避凶!”
“鬼谷秘术传人,专解疑难杂症,不准不要钱!”
……
花花绿绿的招牌挤在一起,粗制滥造,透着一股廉价而急切的味道。
摊主们形形色色,有穿着皱巴巴道袍的老者,有戴着墨镜装瞎的中年,还有穿着花哨自称“灵媒”的妇人。
此刻,他们或坐或站,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巷口突然出现的林羽。
林羽那身华丽得刺眼的玄金道袍,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短暂的寂静后,巷子里爆发出一阵混杂着惊讶、嫉妒和不屑的哄笑与议论。
“嚯!瞧瞧!这是哪路神仙下凡了?穿得跟唱大戏似的!”
“啧啧,这行头,花了不少血本吧?比咱们这粗布麻衣可气派多了!”
“嗤,又是一个来蹭‘鬼谷’热度的!穿得再花哨,肚子里没真货,还不是一样骗钱?”
“就是!装得人五人六的,待会儿看你怎么忽悠!”
“这年头,想靠个名头捞钱,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懂不懂规矩?”
“喂,那穿得跟个金疙瘩似的后生,识相点赶紧走!这条巷子‘鬼谷传人’已经够多了,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嘲笑声、起哄声、轻蔑的指点声,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充满了整个巷子。
在他们眼中,林羽不过是一个包装得更华丽、更舍得下本钱的骗子罢了。
目的和他们一样,都是借着“鬼谷传人”这个突然火起来的名头,招摇撞骗,捞取钱财。
心照不宣,彼此轻蔑。
林羽站在巷口,玄色道袍在微风中纹丝不动,金银符文在晨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愤怒,反而极其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目光缓缓扫过巷子里那一张张写满贪婪与愚昧的面孔,扫过那些刺眼的、亵渎着师门清誉的招牌。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巷子深处,那个熟悉的角落——曾经,他的残桌、破招牌、铁盒子,就支在那里,然后被张烈砸得粉碎。
那里,如今也被一个穿着廉价道袍、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占据了,正摇头晃脑地对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妇女说着什么。
林羽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宣告。
他迈步。
玄色道袍的下摆拂过巷口积着薄尘的地面,金银符文随着步伐隐隐流转。
他无视了所有投向他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无视了那些嘈杂的议论和刻意的哄笑。
步伐沉稳,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那个曾经属于他的角落。
巷子里的喧嚣在他经过时,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几分。
那身道袍散发出的无形气场,太过沉凝,太过不凡,与这充斥着廉价骗术的巷子格格不入,甚至隐隐形成了一种压迫感。
窃窃私语在身后响起:
“他…他真过去了?”
“他要干嘛?跟胡老抢地盘?”
“嘿,这下有热闹看了!”
“装模作样,看他能装多久!”
被称为“胡老”的山羊胡老头,也注意到了这个径直朝他走来的、气势迫人的年轻人。
他停止了忽悠,眯起浑浊的眼睛,带着一丝警惕和明显的不悦,打量着林羽。
林羽走到角落前,停下脚步。
他的位置,正好堵住了山羊胡老头的摊子前路。
山羊胡老头眉头一竖,正要开口呵斥这个不懂规矩的后生。
却见林羽目光平静地掠过他,仿佛他只是路边的一颗石子,然后落在了他摊子旁边一小块勉强能放下一张桌子的空地上。
林羽没有理会山羊胡老头,也没有理会周围越聚越多、等着看热闹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一件极其庄重的事情。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缓缓放下了肩上挎着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半旧的帆布包。
这个帆布包的出现,与那身华丽耀眼的玄金道袍形成了巨大的、近乎荒诞的反差,让等着看“神仙手段”的众人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嗤笑声。
“哈哈哈!帆布包?我还以为他能掏出什么宝贝呢!”
“搞半天,就这?”
“穿龙袍不像太子!笑死人了!”
林羽对身后的哄笑置若罔闻。
他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俯下身,动作沉稳而一丝不苟,从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一件一件地往外拿东西:
首先,是一张看起来颇为厚实、刷着普通清漆的崭新折叠方桌。
他将其打开,稳稳地放置在那块空地上。
桌面平整,木质普通,但被他放置得极其端正。
接着,是一方略显笨重、石质普通的砚台,一支笔杆光滑、毫尖普通的紫毫笔,还有一块边缘有些毛刺、显然是新削不久的木签筒,里面插着几支新削的、尚未打磨光滑的竹签——这些东西,被他一一、郑重其事地摆放在那张崭新的方桌之上。
最后,他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张折叠的、常见的藤编小马扎,打开后,稳稳地放在桌后。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将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随意地放在藤椅旁边。
整个过程,没有神通,没有异象,只有最普通不过的、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的“摆放”。
然而,正是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极其认真、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的态度,将一堆普通至极、甚至略显寒酸的新置物品,在这充斥着假冒伪劣的巷子里,一件件摆放整齐的动作,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沉重的力量感。
巷子里的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疑惑不解的嘀咕。
“就…就这样?”
“摆个摊而已,搞得跟开坛做法似的…”
“装神弄鬼!”
林羽缓缓转身,面向巷子。
巷子里虽然还有议论,但之前的哄笑和肆无忌惮的嘲讽已经少了许多。
无数双眼睛带着困惑、审视和依旧浓烈的不屑,死死地盯着他,盯着那张崭新的普通方桌,盯着桌上那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器物。
林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写满质疑的脸,扫过那些写着“鬼谷传人”的刺眼招牌。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巷子里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打在灵魂之上:
“鬼谷道统,承天机之秘,演阴阳之变,非市井卜筮,非江湖把戏。”
他微微停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一股无形的、源自丹田四十九滴混沌精血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微微睁眼,缓缓弥漫开来!
巷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粘稠!
那些离得近的“鬼谷传人”,只觉得呼吸一窒,胸口发闷,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脸色变得惨白!
他们眼中那点轻蔑瞬间被惊骇取代!
林羽的声音,如同九天寒冰,字字清晰:
“尔等招摇撞骗,亵渎门庭,玷污清名……”
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指向巷子里那一块块刺眼的招牌,指尖仿佛有微不可查的混沌气流萦绕,让被他指着的招牌微微颤动。
“吾道孤——”
随着他最后三个字吐出,指尖对着最近一块写着“正宗鬼谷神算”的破烂木牌,轻轻一划!
没有风声,没有劲气。
但就在他手指划过的瞬间——
“咔吧!”
那块本就摇摇欲坠、材质粗劣的木牌,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无形的重压,骤然从中断裂!
断裂处木刺嶙峋,两片残破的木片,“啪嗒”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尘土里。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时间,仿佛凝固了。
没有神通法术的炫目,只有一块劣质木牌的断裂。
但这断裂,配合着那身玄金道袍、那无形的恐怖威压,以及林羽那冰冷如神只宣判的眼神,却比任何凭空造物都更令人心胆俱寒!
只剩下那个身着玄金道袍的身影,立于那张崭新的、普通的方桌之后,如同渊渟岳峙。
他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如寒星,扫过巷中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众生。
无声的宣告,已然完成。
真正的鬼谷传人,以最朴素的方式,却带着最不容置疑的威势,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