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目光越过杨大嫂平静却难掩哀伤的脸庞，落在院中那个手持沉重量天尺、正用清澈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自己的小男孩身上。
那柄刻满山川河洛的古朴玉尺，仿佛还残留着杨青玄指尖的温度和毕生守护的意志。
林羽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动胸口的空洞，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但他强忍着。
他示意黄语萱推动轮椅。
轮椅缓缓靠近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有些怯生，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缩了缩，但清澈的眼睛依旧好奇地看着轮椅上这个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却眼神温和的大哥哥。
林羽停在男孩面前，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伸出苍白瘦削的手，轻轻招了招。
“孩子……过来……”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和力。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母亲。杨大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鼓励道：“承业，去吧。”
原来他叫杨承业。
承业，承继家业。
杨青玄为儿子取此名，其意不言自明。
小承业得到母亲首肯，这才迈着小步，走到轮椅前，仰着小脸看着林羽。
林羽看着眼前这张稚嫩、带着杨青玄几分轮廓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更深的决然取代。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虽然缓慢艰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承业……来……让……叔叔……抱抱……”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
小承业看着林羽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那温和却无比认真的眼神，竟真的没有抗拒，主动向前一步。
林羽强提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将小承业那小小的、温暖的身体，轻轻地、珍重地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同样残破不堪的膝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力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小承业似乎感觉到了林羽身体的颤抖和虚弱，小小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并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羽。
林羽抱着小承业，感受着孩子身上传来的微弱却充满生机的暖意，仿佛抱住了杨青玄留在这世间最珍贵的遗泽。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看院中的妇人，不再看怀中的孩子，而是投向那广袤无垠、澄澈如洗的苍穹！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肃穆、无比虔诚，仿佛穿透了虚空，直视那冥冥之中运转的天道！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所有的气息都纳入残破的身躯。
然后，他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九霄、撼动冥冥的奇异韵律，一字一句，如同古老的咒言，向着苍天，发出了源自鬼谷一脉最深处的秘术祷告：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
“鬼谷门下……不肖弟子……林羽……泣血……以告！”
他声音颤抖，却字字千钧：
“杨公筠松……泄露天机……福泽苍生……然……天机……不可尽泄……”
“故降天谴……祸及……后世子孙……血脉……凋零……传承……几绝……”
“然！杨公后人……杨青玄……”
林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血性的悲壮：
“承先祖遗志……继护脉之责……”
“为破锁龙……护华夏龙脉……不惜……燃尽精魂……以身殉道！”
“其功……昭昭！其德……巍巍！其行……可……泣……鬼……神！”
他猛地喘息，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身体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
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到了极致！
“今……林羽……以鬼谷之名……以杨青玄……生死袍泽……之血誓……”
“恳请……上苍！垂怜……英烈！”
“念……杨青玄……拔除锁龙……拯救龙脉……功德……无量！”
“赦免……杨氏血脉……天谴之罚！”
“佑其……后人……杨承业……”
林羽的目光，艰难地转向一旁抱着量天尺、有些被吓到的小男孩，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柔和，却又带着最后的祈求：
“……平安……康泰！”
“令……杨公……风水正道……不绝……人间！”
“此愿……天地……共鉴！！”
话音落下，林羽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软，向前扑倒！
“林顾问！”黄语萱瞬间闪至，一把将他揽住，渡入一股精纯温和的闾山真元，稳住他濒临崩溃的气息。
就在林羽倒下的瞬间！
嗡——！！！
整个杨公祠后院，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源自大地的共鸣！
那株参天的古树，无风自动，枝叶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杨承业手中的量天尺，那温润古朴的尺身上，原本沉寂的山川河洛纹路，竟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地流淌过一丝温润的毫光！
杨大嫂只觉得心头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某种无形的沉重枷锁，似乎“咔嚓”一声，悄然松动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伴随着巨大的悲伤和释然，瞬间涌遍全身！
她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林羽倒下的方向，朝着那苍茫的天空，失声痛哭。
“青玄……青玄……你听到了吗……天谴……解了……我们的承业……没事了……”
哭声在寂静的后院回荡，悲恸，却又带着一种沉冤得雪、重获新生的解脱。
黄语萱紧紧抱着昏迷的林羽，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看着痛哭的妇人，看着懵懂却似乎被冥冥中改变命运的杨承业。
她清澈的眼眸中，映着这一切，冰冷的外壳下，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超越任务、超越职责的，名为“悲悯”与“守护”的力量。
鬼谷一诺，重逾千钧。
纵使身化齑粉，魂飞魄散，林羽终究……完成了对战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