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壹躺在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干草床上,身下是新夯的泥土。
硌是硌了点,但......好像也没那么糟。
隔壁,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地安排着明天如何“娇养”她的宝贝囡囡。
沈泠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啧。麻烦。
沈泠壹以为自己会失眠。
毕竟,从末世实验室的爆炸到尚书府的勾心斗角,再到这穷山坳里的茅草屋,环境切换过于剧烈。
身下是硌人的干草床,鼻尖萦绕着泥土、干草和淡淡柴火烟混合的气味,隔壁还隐约传来沈大壮震天响的鼾声,以及偶尔被吵醒的沈云峰小朋友不满的哼哼唧唧。
然而,当她的意识沉入黑暗,紧绷的神经在落月湾特有的、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寂静中缓缓松弛。
没有警报,没有血腥味,没有算计的目光…只有远处瀑布隐隐的轰鸣,像一首单调却安神的催眠曲。
她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睁眼时,几缕金灿灿的阳光正从糊着破麻纸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在泥地上投下几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里跳舞。
屋外传来鸡鸣、狗吠(听起来也没比老牛“大壮”精神多少)、还有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沈泠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头似乎比昨天好了那么一丝丝。
她侧耳听了听,院子里很安静,不像昨晚那样人声鼎沸。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走出去,堂屋里只剩下钱老太太和昨晚二伯娘孙氏怀里抱着的、正啃着自己手指头的四岁小豆丁沈云归。
老太太正拿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从灶台上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罐里往外舀着什么。
“哎哟!囡囡醒啦?” 钱老太太一看见她,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布满皱纹的脸像朵盛开的菊花,“睡得好不好?饿了吧?快来!阿奶给你留了早饭!”
沈泠壹走过去。老太太把那个粗瓷碗塞到她手里。
碗里是半碗稀稀拉拉、颜色深绿、飘着几片可疑菜叶的糊糊——野菜粥。
粥面上,还稳稳当当地卧着一颗白水煮蛋!蛋壳光滑完整,个头不大,但在一片绿油油的糊糊里显得格外“尊贵”。
“快吃!还温乎着呢!” 老太太催促着,顺手把旁边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的小木凳踢到她脚边。
沈泠壹没说话,坐下,拿起筷子。
她先夹起那颗鸡蛋,剥开。蛋白光滑,蛋黄凝固得很好。
她小口吃着。口感......嗯,就是鸡蛋味。
在末世,这属于奢侈品。在这里,大概是沈家能拿出的最高规格早餐了。
老太太就坐在她旁边的小马扎上,怀里抱着沈云归,一边看着孙女吃饭,一边打开了话匣子,语气带着点家常的絮叨,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重:
“你爹你娘,还有你大伯二伯小叔他们,天不亮就下地了。”
老太太指了指屋外,“云川、云岫那几个小子也跟着去了,云峰那皮猴儿也去了,说是帮忙拔草…哼,不添乱就不错了!”
“这两年啊,天老爷不开眼,旱得厉害!” 老太太叹了口气,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更深了些,
“外头好些地方,地都裂得能塞拳头,庄稼都枯成柴火了,逃荒的人一拨接一拨,看着就揪心!”
她的语气带着点庆幸,指了指窗外那条在阳光下闪着粼光的蜿蜒小河:“咱落月湾啊,托老祖宗的福,有这条河!源头在深山里,有那大瀑布撑着,好歹没断流!村里只要还能动弹的,甭管男女老少,天不亮就得去河边排队挑水!一桶一桶地往地里浇!”
老太太比划着,语气充满了无奈:“可那点水,浇下去‘滋啦’一声就没了!杯水车薪啊!咱家的地,你爷爷他们看得紧,天天挑水,庄稼好歹还挂着点绿,比外头强点儿......可那穗子,瘪的!看着就知道,今年收成,唉......能有个往年的六七成,就谢天谢地了!这日子......难熬啊!”
沈泠壹安静地喝着野菜粥,听着老太太的唠叨。
粥很稀,带着野菜特有的苦涩,剌嗓子程度比昨晚的窝窝头稍好,但依旧难以下咽。
她吃得面无表情,动作机械。
老太太的絮叨像一把钥匙,慢慢拧开了她记忆深处那本模糊的《重生王妃她心地善良》的剧情锁。
随着老太太的话语,书里关于赵清月(那时还叫沈清月)在沈家生活的片段,如同褪色的画卷,一点点清晰起来——
沈家,原本不该这么穷的。
沈家壮劳力多,四个儿子,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
爷爷沈满仓也是种地老把式。钱老太太更是持家的一把好手,精打细算。
在原着里,如果没有那场“换女”的意外,沈家虽算不上富户,但在落月湾这种地方,靠着勤快和节俭,吃饱穿暖、略有盈余是没问题的。
一切的穷根,都在那个“心地善良”的真千金赵清月身上!
她哪里是善良?她就是个行走的散财童子!还是个没长脑子的那种!
别人家缺粮了,她二话不说就把自家米缸底都刮干净给人送去,还美其名曰“助人为乐”。
邻居家儿子病了,她能把亲娘林氏压箱底的、留着给家里应急的几枚铜钱都“借”出去(至今未还)。
村口王寡妇家屋顶漏雨,她回家就能把自家房顶上仅有的几片遮雨的破瓦片揭下来给人送去!害得沈家那几天下雨,屋里比屋外还热闹!
最可气的是!沈家省吃俭用、全家勒紧裤腰带攒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凑够了准备送大房长子沈云川(也就是沈泠壹现在名义上的大哥)去镇上私塾读书的束修银子!
沈家人也不要求考个功名什么的,只是准备让孩子读点书,以后在镇上找个掌柜之类的轻松活计,走出这个小山村,不要像父母爷奶这一辈一样在地里刨食。
结果呢?
赵清月大手一挥,把钱“借”给了村尾那个整天游手好闲、满嘴跑火车的二流子张三!
理由?张三说他娘病得快死了,要钱救命!
结果呢?张三拿着钱,当天就带着他那个据说“快死了”的娘,拍拍屁股离开了落月湾,从此杳无音信!
沈云川及后来几个小子的读书梦,就这么被“善良”的赵清月亲手掐灭了!
沈泠壹想到此处,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已经不是蠢了,这是坏!慷他人之慨,拿全家的血汗去成全自己那点虚伪的“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