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精通营造,但见识广博,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本质。
沈泠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不知不觉停下手中活计、正眼巴巴望着她的村民,他们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和对她这个“主心骨”的依赖。
最终,她的视线与萧辰渊带着询问与支持的目光交汇。
“是材料的问题。”她肯定道,声音清晰,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用原来的黄泥草秸,等于在沙地上盖房子,水一来,还得塌。”
她顿了顿,脑海中来自末世的庞杂知识库和对此地资源的了解飞速碰撞、筛选,一个核心结论逐渐成形,变得清晰无比:
重建的关键,不在于把旧材料堆回去,而在于找到一种新的、性能优越的粘合剂。
它必须满足三个铁打的条件:第一,足够坚固,能可靠地粘结砖石或土坯,承重抗震,保证房屋结构安全;第二,必须耐水防潮,能应对多雨潮湿的气候,以及未来可能的水患侵袭;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成本必须极其低廉,原料必须易得,生产工艺不能太复杂,必须让青石镇每一户几乎一无所有的普通百姓都能用得起、用得上!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如同在她心中点燃了一簇不容熄灭的火苗,驱动着她立刻行动。
她转身,对如同磐石般静立身后的阿依吩咐:“去请文县令,还有落月村的江家老爷子和他两位公子江沐泽、江沐谦,立刻到临时议事棚。”
文士清负责统筹,江家或许能提供一些原料或渠道的思路。
“是,主人。”阿依领命,身影一闪,便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残垣断壁之间。
萧辰渊看着沈泠壹瞬间进入那种他熟悉的、专注而充满力量的思考与决策状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光华流转,带着全然的信任,低声问:“有头绪了?”
他知道,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她心中已有了方向。
沈泠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向远处那些正在为了一砖一瓦、为了未来家园而奋力清理、眼中带着期盼与忐忑的人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劈开一切困难的坚定:
“不能再让他们住在一下雨就担心漏、一大风就害怕倒、一大水就注定塌的房子里。必须有一种新的‘泥’,一种……能让他们安心睡觉,能让房子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根,风雨不侵的‘泥’。”
她的话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也砸碎了那层笼罩在人们心头的迷茫薄冰。
周围听到的村民,眼神中的茫然似乎被一股力量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强烈期待与毫无保留信赖的光芒。
县主说要有一种新的泥,一种不怕水、结实的泥!那就一定会有!他们相信县主,就像相信雨后会天晴一样自然!
只有离她最近的萧辰渊注意到,沈泠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微微收紧了,那是她面对挑战时,习惯性的、全神贯注的姿态。
他明白,他的泠壹,又要开始挑战一件在旁人看来,近乎不可能、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而他,只需一如既往地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看她如何再次于这片废墟之上,点石成金,创造出属于她的,也属于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奇迹。
江家父子三人赶着马车,踏着尚未干透的泥泞道路来到镇上。
沈泠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对他们说道:
“江老爷子,”她目光清亮,语气直接,“我不管你们江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又为何隐居落月村,但我知道,你们家在建筑、营造乃至一些‘特殊’技艺方面,定然有不为人知的底蕴和能力。”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继续道:“此次青石镇的灾后重建,千头万绪,尤其是房屋建造,关乎长远。我想请三位留在镇上,帮我看着全局。哪里设计不合理,哪里用料有隐患,或者有任何可以改进、可以应用新方法的地方,都请你们直接提出来。你们的经验和眼光,现在对青石镇至关重要。”
江家三人闻言,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到一旁稍远处。
江远老爷子捋着胡须,脸上非但没有被揭穿底细的尴尬,反而露出一丝了然而欣慰的笑容,压低声音对两个儿子说:“看看,老头子我就知道,瞒不过这丫头那双利眼。也好,藏着掖着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沐泽,沐谦,这正是你们发挥这些年所学本事的时候了,好好帮泠壹丫头把青石镇建设起来,也让老头子我看看你们的真材实料。”
他目光深远,语重心长:“那丫头,看着冷情,实则最重情义。只要是被她划归到自己羽翼之下的人,她便会倾力相护。
老头子我希望,通过这次,能让丫头看到我们江家的可用之处,值得信赖之处。若能得她认可,将我们江家也纳入她的庇护范围……那么,无论将来时局如何变幻,老头子我便是闭了眼,也对得起江家的列祖列宗了。”
江沐泽和江沐谦交换了一个眼神,江沐泽谨慎地低声问:“爹,您觉得……泠壹丫头,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和格局?她毕竟才十四岁……”
江远老爷子眼神笃定,重重地点了点头:“相信老头子的眼光,这丫头绝非池中之物。你们只管放手去干,拿出真本事来。咱们江家的未来,或许真就系在你们此次的表现上了。我也会在旁边盯着,关键处自有分寸。”
江沐泽和江沐谦闻言,神色一肃,坚定地点头:“爹,您放心,我们明白轻重,一定好好表现,绝不给江家丢脸,也绝不负县主信任。”
临时议事棚内,沈泠壹送走了答应回去翻找家传典籍、看看有无类似廉价粘合剂记载的江家父子(尽管她心里清楚,这希望极为渺茫,若真有此类廉价高效的配方,早该流传开来,不至于让百姓世代受困于脆弱的土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