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海纪年》的内容被严格封锁在书院最核心的密室内,知晓其详情的仅限于陈观、赵明、孙雅等寥寥数人。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禹门遗址的异动、星火组织的出现、以及遗迹的自毁,这些事件本身就无法完全掩盖。
更关键的是,天机阁玄机子长老那番严厉的警告,并非私下传达,而是通过加密通讯在“人类文明守望同盟”的高层频道中发出,尽管措辞隐晦,但“逆天悖道、惑乱人心的邪说现世”这一指控,已足以在刚刚建立的脆弱联盟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龙雀总部,原定于商讨联合防御星火袭击的同盟紧急会议,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而紧张。与会者不再局限于龙雀、天机阁、英灵殿和圣殿骑士团,连之前持观望态度的北美“自由壁垒”代表和南美“丛林之子”大萨满也以观察员身份接入。巨大的环形全息会议室内,各方代表的影像悬浮空中,神色各异。
会议刚开始,天机阁玄机子长老便率先发难,他须发皆张,拂尘直指虚拟会议桌中央,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赵将军!陈文宗!贫道日前感应天道警示,有悖逆阴阳、混淆古今的‘伪经’现世,其气机直指龙雀!尔等作何解释?莫非忘了同盟之基,在于正本清源,共抗外侮?若被邪说蛊惑,动摇根基,吾等结盟还有何意义?!”
这番话极重,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同盟存续的高度。与会代表顿时哗然。
英灵殿的索尔夫影像眉头紧锁,声音如雷:“什么伪经?老道士你说清楚!龙雀发现了什么?遮遮掩掩可不是盟友该有的态度!” 他性格直率,最厌烦猜忌。
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罗兰的影像则沉稳许多,但目光锐利:“陈文宗,天机阁长老所言是否属实?若有新的重要发现,尤其是涉及历史真相与敌人本质的信息,理应共享,由同盟共同研判。隐瞒,只会滋生不信任。”
北美“自由壁垒”的代表,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神情精明的中年政客,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信息透明是合作的基础。如果龙雀掌握了可能改变我们对抗策略的关键信息,却选择保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动机。” 话语中的暗示意味十足。
南美的老萨满则沉默不语,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在观察着一切。
面对各方质询,赵将军面色铁青,强压怒火。陈观则起身,神色平静但坚定:
“玄机长老,诸位盟友。龙雀确在考古中发现一些与主流记载存在出入的古籍残卷,其内容惊世骇俗,真伪难辨。正因事关重大,且内容极具颠覆性和潜在危险性,为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和误读,我方才决定在初步核实前暂不公开。此乃谨慎之举,绝非有意隐瞒。”
“惊世骇俗?颠覆性?”索尔夫来了兴趣,“到底说了什么?莫非那些铁疙瘩外星人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来历不成?”
陈观沉吟片刻,避重就轻:“残卷内容暗示,‘观察者’的来历与行为动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并非简单的‘入侵-抵抗’模式。
但其中矛盾重重,逻辑漏洞颇多,极可能是星火或其背后势力精心炮制的‘信息陷阱’,旨在扰乱我心智,分裂我联盟。天机阁长老斥为‘伪经’,不无道理。”
他巧妙地将《墟海纪年》定位为“需要甄别的可疑信息”,甚至暗示可能是星火的阴谋,试图将议题引向外部威胁,弥合内部裂痕。
然而,玄机子并不买账,冷笑一声:“陈文宗倒是推得干净!贫道以周天星盘推演,那‘伪经’之气机,古老苍茫,绝非星火那等旁门左道所能伪造!其内容亵渎上古圣皇,扭曲天道纲常,分明是乱人心智的魔障!尔等书院,以探究真理为名,却对这等邪说迟疑不决,莫非……心中已然生疑?对那‘观察者’存了不该有的妄想?!”
“玄机子!注意你的言辞!”赵将军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龙雀上下,与‘观察者’及星火誓不两立!书院研究,是为寻敌破绽,岂容你污蔑!”
会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信任的裂痕,因一部真伪难辨的“伪经”而迅速扩大。
与此同时,星火组织的阴影开始悄然渗透。
就在同盟会议争吵不休时,全球各个幸存者势力的内部网络、地下情报市场、甚至是一些公共通讯频道中,开始悄然流传起各种经过精心炮制的“小道消息”和“揭秘文档”:
“惊天内幕!龙雀在远古遗迹中发现关键证据,‘观察者’实为上古守护神,所谓‘收割’乃必要的文明筛选!龙雀高层已秘密接触!”
“书院陈观获得神秘传承,可与‘观察者’沟通,意图牺牲部分人类,换取龙雀超然地位!”
“看!龙雀与不明势力在秘密地点会面,能量特征与‘观察者’相似!他们早已背叛人类!”
这些谣言真假掺半,利用了同盟内部已有的猜忌,恶毒地将龙雀的考古发现扭曲成“通敌”的证据,将陈观和书院污名化为“潜在的叛徒”。谣言传播极快,且针对性极强。
英灵殿内部出现分歧,以索尔夫为首的实战派认为应相信龙雀,但一些注重传统和神话的长老开始质疑:“如果敌人曾是‘神’,我们还有胜算吗?”
圣殿骑士团内部,坚持“信仰对抗邪恶”的保守派要求龙雀立刻销毁“伪经”并公开忏悔,否则将重新考虑盟约。
北美“自由壁垒”议会中,孤立派和质疑龙雀的声音大涨,要求成立“国际调查组”进驻龙雀,审查所有研究资料。
就连一些龙雀内部的基层官兵和研究人员,在听到风声后,也难免心生疑虑,看向书院方向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龙雀总部,文渊阁内。
赵明气愤地摔碎了一个茶杯:“无耻!星火这是赤裸裸的污蔑!他们自己才是人类的叛徒!”
孙雅忧心忡忡:“老师,现在外面谣言四起,连我们书院的一些弟子都开始私下议论……长此以往,人心散了,联盟恐怕……”
陈观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训练场上依旧在刻苦演练的士兵,沉默良久。他感受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悲哀。知识的探索本是为了寻找出路,却成了敌人制造分裂的武器。
“星火这一手,很毒辣。”陈观缓缓道,“他们利用了我们对真相的渴望,利用了联盟内部的脆弱信任。如果我们迫于压力公开《墟海纪年》,无论我们如何强调其‘存疑’,其颠覆性内容都必然引发更大的思想混乱。如果我们坚持不公开,则坐实了‘隐瞒’、‘有鬼’的指控。”
“那我们该怎么办?”赵明急切地问。
陈观转身,目光恢复清明:“谎言惧怕阳光,但半真半假的谣言更难对付。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也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他下达指令:
“第一,对外统一口径:龙雀发现可能涉及敌人心理战的伪造文献,正在全力甄别,一切以最终核实结论为准。重申龙雀对抗‘观察者’与星火的坚定立场。”
“第二,赵明,你带队成立‘舆情应对小组’,主动、有选择地释放一些我们在其他研究领域的真实、正面成果,转移注意力,展示龙雀的价值。”
“第三,孙雅,利用你的亲和力,安抚内部人员,组织学术讨论,引导弟子理性看待学术争议,坚信书院追求的是有益于人类存续的真知,而非猎奇。”
“第四,我会亲自与玄机子、索尔夫、罗兰等关键人物进行一对一密谈,坦诚沟通我们的顾虑和发现的部分非核心但可佐证‘伪经’可疑之处的边缘证据,争取理解。”
策略定下,龙雀机器再次开动。但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修补谈何容易。
在接下来与玄机子的单独加密通讯中,尽管陈观展示了《墟海纪年》中几处明显与已知天道规则冲突、能量印记存在人为修饰痕迹的“证据”,玄机子虽然语气稍缓,但仍坚持:“即便此经有伪,其核心意念亦为大毒!当彻底焚毁,以免遗祸人间!”
与索尔夫的沟通稍好,这位维京首领更看重实际行动:“老子不管那劳什子经书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你们龙雀还在真刀真枪地打星火,我就信你们!但别让我发现你们耍花样!”
信任危机并未解除,只是被暂时压制。联盟的运转明显出现了滞涩,联合行动的效率下降,相互猜忌的暗流在平静水面下涌动。
而星火,则趁着联盟内耗之际,加紧了在全球各地的秘密活动,多个地区的异常能量波动和冲突事件显着增加。
深夜,陈观独自在密室中,面前摆放着被重重封印的《墟海纪年》玉简和文明砚台。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仅来自外部的敌人和内部的猜忌,更来自对“真相”本身的迷茫。
“探寻知识,本是力量之源……如今,却成了取祸之道。”他轻叹一声。但他知道,不能退缩。一旦在“真相”面前闭上眼睛,就等于将定义历史的权力拱手让人,联盟即便不散,也将在谎言的基础上走向未知的歧途。
他必须找到办法,既要坚持对真相的探求,又要维护联盟的团结。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而“伪经”带来的信任危机,仅仅是这场漫长而残酷的认知之战的第一道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