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色阴沉，像是要压垮整个世界。
予乐安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他再次约沈行出来，地点就在那个他们曾经留下过短暂温馨回忆的僻静公园角落。
“怎么了？”沈行开门见山。
予乐安见他这样，感到可笑，积压了数月的委屈和不解瞬间冲上了头顶，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沈行，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沈行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波澜，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你没做错什么。”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对我这么冷淡，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予乐安往前一步，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沈行移开视线，看向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予乐安，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幼稚吗？”
“......”
沈行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高中的恋爱，你觉得会有以后吗？不过是因为天天在一起，一时冲动，觉得有趣罢了。”
“一时冲动……觉得有趣？”予乐安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听不懂它们的含义。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受伤，“那你那些表白呢，你说你喜欢我，那些话又算什么，也是冲动和有趣吗？”
沈行微微蹙了下眉，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激，语气平淡：“那个时候，是那么想的。”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予乐安无法呼吸。
那个时候是那么想的……
意思是，现在不是了。
所有曾经的甜蜜和承诺，都被这一句话彻底否定，变成了轻飘飘的的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
悲伤和绝望将予乐安淹没，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身体晃了一下。
他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步将额头重重地抵在沈行略显单薄却冰冷的胸膛上。
“沈行，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感觉没那么无聊？”
沈行没有回答。
予乐安却陷入了回忆，眼泪流得更凶，混合着雨水：“你说你喜欢看我笑，说我像个小太阳……这些话，难道也都是你一时冲动，随口说来骗我的吗？”
“那些话，在当时是认真的，但感觉会变。”
“感觉会变？”予乐安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所以，现在感觉没了，我就活该被你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不配得到，是吗？”
他抬头，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沈行，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这张脸，回想一下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那些点点滴滴，难道就没有一刻，是真的吗？你就没有一刻，是真心喜欢过我的吗……”
沈行沉默地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久到偏过头，避开了予乐安灼热的视线，声音低沉：
“予乐安，纠缠下去很难看。”
予乐安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深深的绝望和明悟涌上心头。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哭声爆发出来，眼泪迅速浸湿了沈行的衣襟。
“明明这次没有家长的阻止了……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一切都那么好……为什么是假的，为什么又要这样对我……”
他的哭声里，不仅是对眼前这一幕的心碎，更是勾起了与江白被迫分开时那种被抛弃被否定的痛苦回忆。
历史仿佛再次重演，他再一次全心全意地付出，再一次被人轻易地推开。
沈行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任何安抚的动作。
他的手臂垂在身侧，任由予乐安靠着、哭着。
过了许久，直到予乐安的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才用残忍的语气开口：
“哭够了吗？”
予乐安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沈行那张近在咫尺却无比陌生的脸。
那双他曾以为盛着星海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明白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苦衷，也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不喜欢了，或者，从来就没真正喜欢过。
他之于沈行，真的就只是一段一时冲动的消遣，腻了，就随手扔掉了。
予乐安一步步向后退去，雨水混合着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对方却只是立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一丝动容。
“沈行，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真诚，就能把你这座冰山捂热。”
“原来我错了，冰山......本来就是没有心的。”
沈行的嘴唇动了一下，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那双予乐安曾沉醉其中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漠然。
这最后的沉默，成了压垮予乐安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卑微祈求，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予乐安转过身，不再看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人，踉跄着走进了越来越密的雨帘中。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但他却感觉不到冷，因为心里已经是一片冻土，寸草不生。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熟悉的街道，走过曾经一起并肩而行的林荫道，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那些曾经甜蜜的回忆。
“原来所有的承诺都可以不作数的……”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轻易地把别人的真心踩在脚下……”
“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配被爱，所以无论是江白，还是沈行……最终都会离开我？”
予乐安在雨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被雨声彻底吞没。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痛得他无法呼吸。
“沈行......”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着空无一人的雨巷发出哀鸣，“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袭来。
予乐安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快速抽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路人的惊呼，还有急促的脚步声，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像一片被狂风骤雨打落的叶子，轻飘飘地倒在积水的路面上。
苍白的脸上，雨水和泪水交织，定格了破碎的绝望。
予乐安就这样孤零零地倒在雨中，失去了所有生机。
直到好心的路人围上来，惊慌地呼叫着，有人脱下外套为他遮挡风雨，有人匆忙地拨打着急救电话……
喧嚣的人声和刺耳的鸣笛声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予乐安紧闭着双眼，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那里，没有沈行，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希望。
只有无边无际的下坠感，让人觉得要永远沉沦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触碰到了地面。
周围渐渐亮起诡异的光，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迷宫里。
墙壁高耸入云，是由无数面光滑如镜的冰块砌成的。
予乐安害怕地看向冰墙，墙壁里映照出的，却不是他此刻的脸，而是无数个惊慌失措的他自己。
有小时候被爷爷奶奶嫌弃时躲在角落的他。
有幼儿园被欺负了，不敢告诉老师的他。
有被江白母亲扇了耳光后茫然无措的他。
有沈行对他微笑时，心跳的自己。
更有最近，一次次对着沈行背影伸出手，却只能抓住卑微乞求的他……
“不……不要！” 他猛地捂住眼睛，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我不看我不看！走开你们都走开！！”
予乐安疯狂地向前跑，想要逃离这些让他痛苦不堪的影像。
可无论他跑到哪里，冰墙都如影随形，里面有哭泣的“他”、绝望的“他”，也有快乐的“他”。
越来越多，扭曲着，哀嚎着，仿佛要将他拖入镜中，融为一体。
予乐安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个“他”，心脏的位置是空的，一个巨大的窟窿，正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那个“他”正用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
“啊！！！不是我那不是我！走开啊——！！！”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用拳头狠狠砸向冰墙，墙壁冰冷坚硬，反震得他手骨生疼，却无法撼动分毫。
迷宫里开始弥漫起浓雾，雾气冰冷刺骨，他听到雾气中传来各种声音。
“恶心”。
“一时冲动”。
“为什么”……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尖锐的噪音，疯狂地钻进他的大脑，撕扯着他的神经。
“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予乐安死死捂住耳朵，蜷缩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但那些话语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越来越响。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在迷雾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肺部难地呼吸着。
最后他在迷雾的前方看到了一扇门，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
希冀攫住了他，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冲过去，嘶哑地喊着：
“救我……救救我……”
予乐安猛地推开门——
门后，不是救赎，是一片无尽的虚空。
而他就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扇门，连同那虚假的光，在他身后关上了，彻底消失，将他最后的希望也无情地斩断。
予乐安孤身一人，站在绝望的悬崖边，前方是吞噬一切的虚无，后方是冰镜迷宫里无数个破碎哀嚎的自己。
“不……不要……我不要在这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在极致恐惧的嘶吼声中，他脚下一滑，向着那无边的黑暗坠落……
“啊——！！！”
一声惊惧到极致的尖叫划破病房的宁静。
予乐安如同溺水者被暴力捞起般，整个人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剧烈地喘息。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眼神涣散，瞳孔里还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极致惊恐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