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娥耐心传授技艺、收容帮扶贫苦女子的善举,起初只在绣坊周围的小范围里口耳相传。然而,善意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总会抵达意想不到的远方。渐渐地,“秀娥绣坊”及其主人那份超越寻常生意人的“慈心”,开始超越街坊邻里的范畴,在更广阔的层面悄然传扬,为她赢得了意想不到的声音与名望。
这名声的传播,首先得益于那些受她恩惠的女子及其家人。桂娘那六岁的女儿,如今也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得到许秀娥给的一块糖、一方小手帕,孩子天真烂漫,逢人便说“绣坊的许娘娘是菩萨”。金妹远在乡下的老母,得知女儿在上海寻到了安稳的活计,还学到了手艺,感激涕零,托人捎来家养的鸡鸭表示感谢。柳娘虽沉默寡言,但那双日渐明亮的眼睛和手腕上渐渐淡去的疤痕,便是最好的无声宣传。这些最朴素的感激之情,经由她们的口与那些细微的改变,汇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其次,便是秦佩兰与顾静姝这两位在各自领域已有影响力的友人不遗余力的推荐。秦佩兰在“佩兰酒店”的社交场合,谈及酒店特色时,总会自然而然地提及许秀娥其人与她的绣坊,言语间充满了对这位姐妹品性与手艺的赞赏。她不仅将绣坊作为酒店高品质的背书,更将其视为女性互助自强的典范加以宣扬。
而顾静姝,则以其在文艺圈的影响力,用另一种方式为许秀娥扬名。她在一次小型的艺术沙龙上,特意展示了那幅即将完成的、由“秀娥绣坊”承制的大型山水绣屏。当那气势恢宏、针法精湛、将水墨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绣品呈现在一众文人墨客、收藏家面前时,引来了阵阵惊叹。顾静姝并未过多强调技艺本身,而是动情地讲述了许秀娥如何从困境中崛起,如何无私地招收、教导贫苦女子,将一门手艺转化为救人济困的善行。
“……诸位请看,这不仅是绣品,更是一群女子用针线绣出的新生与希望。许秀娥师傅其人,其行,可称‘慈心’二字。” 顾静姝的话语,在那些崇尚风骨与气节的文人听来,格外具有感染力。
很快,几家与顾静姝交好、注重社会人文报道的报纸,便刊发了关于“秀娥绣坊”及其主人许秀娥的专题文章。文章不仅盛赞其“水墨绣”技艺独树一帜,更着重笔墨描绘了她收容帮扶贫苦女子、传授技艺使其自立的善举,称其为“乱世中的一抹温情”,“具古之侠女风范,兼有现代女性之独立精神”。
这些报道,如同在相对沉闷的社会新闻版块投入了一颗清新炸弹。“慈心绣娘许秀娥”的名声,迅速在沪上那些关注社会民生、欣赏传统技艺的市民阶层中传播开来。一时间,前往“秀娥绣坊”的人,不再仅仅是订购绣品的顾客,还有不少是慕名前来参观、或是想要捐助些钱物资助其善行的好心人,甚至有位中学校长亲自前来,询问能否请许师傅去学校为女学生们开设一门刺绣兴趣课,以培养她们的心性与动手能力。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名声与关注,许秀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要博取什么名声,她做这一切,只是出于本心的不忍与同为女子的相惜。她婉拒了大部分捐助,只接受了少数实在推脱不掉的、用于改善绣坊学徒基本生活的实物;对于采访和授课的邀请,她也大多以“技艺粗浅,不敢误人”为由推辞,只答应在绣坊不忙时,可以接待一些学生前来参观学习。
她依旧每日埋首于绣架之间,耐心地指导着每一个徒弟,认真地对待每一份订单。那“慈心之名”于她而言,不是光环,反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鞭策着她必须将绣坊经营得更好,必须对得起那些投奔她而来的信任与期待。
然而,名声就像风,既能送来花香,也可能引来蝇虫。“秀娥绣坊”的日渐红火与许秀娥“慈心”美名的传播,自然也落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中。这其中,便有那仍在暗中窥伺、嫉恨交加的苏曼娘与薛怀义。
“慈心?我呸!” 卧病在床的苏曼娘看到仆妇偷偷带进来的报纸,气得将报纸撕得粉碎,蜡黄的脸上扭曲出恶毒的神色,“一个穷酸绣娘,也配称‘慈心’?不过是沽名钓誉!定是那秦佩兰和珍鸽在后面搞的鬼!”
而薛怀义在廉价的酒馆里听到旁人议论“慈心绣娘”时,更是妒火中烧。他想起秦佩兰那施舍般的“杂工”邀请,想起自己如今的落魄,再对比许秀娥的风光,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慈心?等老子毁了你的绣坊,看你还怎么慈心!” 他狠狠灌了一口烈酒,眼中闪烁着更加危险的光芒。苏曼娘那边催促得紧,或许……可以从这个看似最弱的许秀娥这里,找到突破口?
“慈心之名”,为许秀娥带来了赞誉与机遇,也悄然将她置于了更明亮的,同时也是更易被暗箭所伤的位置。风波,往往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