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血腥味还未散尽,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东宫酝酿。
朱元璋的雷霆手段,清洗了以李祺为首的一批人,废黜了秦王,圈禁了李善长。
这记重拳,打断了淮西勋贵集团的脊梁。
但朱标清楚,这还不够。
一棵盘踞大明朝堂数十年的参天大树,即便主干被斩,其深入土壤的根系,依旧错综复杂,汲取着帝国的养分。
强行拔除,只会让土地崩坏,引起剧烈的动荡。
这绝不是朱元璋想看到的。
更不是朱标想要的。
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彻底毁灭淮西集团,而是将这股庞大的力量,收为己用!
东宫,暖阁。
朱标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过重重宫墙,望向皇城深处那座威严的奉天殿。
他能想象得到,父皇此刻正坐在龙椅上,用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审视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这盘棋局。
敲打了淮西,废黜了秦王。
自己这个太子,表现得足够强势,也足够……危险。
接下来,就是向父皇展示自己“安抚”和“整合”能力的时候了。
一个只懂杀伐的储君,是坐不稳江山的。
“殿下。”
徐辉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刚刚从魏国公府赶来,身上还带着几分金陵城中的肃杀寒气。
“辉祖,你觉得,淮西这盘棋,接下来该怎么下?”朱标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徐辉祖沉吟片刻,答道:“李善长倒台,群龙无首。此刻淮西人心惶惶,如惊弓之鸟。殿下若施以雷霆,固然可以斩草除根,但恐引起哗变,动摇军心。”
“不错。”
朱标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徐辉祖身上。
“孤要的,不是一堆尸体,也不是一群废人。”
“孤要他们,继续为大明效力。但效力的对象,得换一换。”
徐辉祖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图。
这是要彻底收编整个淮西集团!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孤打算在东宫,设一场宴。”
朱标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请所有在京的淮西勋贵,都来赴宴。”
“这会是一场……最后的晚餐。”
徐辉祖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知道,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宴席。
这是鸿门宴!
是太子殿下给整个淮西集团划下的,一道生死线。
“殿下是想,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对。”朱标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看着徐辉祖,眼神锐利。
“胡萝卜,孤会给。神机营的军械订单,探商司的海外商路,李家倒下后空出的盐铁利益……这些,都可以分给他们。”
“但要拿到这些,他们必须先交出一样东西。”
“投名状。”
徐辉祖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错。”朱标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一棵大树,总有些枝干是彻底烂掉的。留着,只会让整棵树都生病。”
“孤需要有人,亲手把这些烂掉的枝干,砍下来。”
“而这个人,必须是他们自己人。”
朱标的目光,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辉祖,你,就是孤选定的执刀人。”
徐辉祖的身体,猛然绷紧。
让他亲手去清算昔日的“同袍”!
这无疑是让他彻底与旧的淮西集团割裂,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太子的面前。
这既是考验,也是一份天大的荣耀。
他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臣,愿为殿下执此利刃!”
他很清楚,自己早已没有退路。
从他选择将李祺的信物交给太子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和东宫紧紧绑在了一起。
而且,他也早就看透了淮西集团内部的腐朽。
与其抱着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一同溺亡,不如登上太子这艘即将扬帆远航的巨舰!
“臣这里,正好有一份名单。”
徐辉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呈上。
“这是臣数月来,暗中调查所得。其中记录了数名勋贵,阳奉阴违,暗中抵制神机营火器研发,并偷偷将劣质的军械,高价卖给边镇卫所的证据!”
“其中,就有永平侯谢成!”
“他家的铁料,以次充好,导致神机营第一批试制的火铳,炸膛了三成!”
朱标接过册子,翻看了几页,眼中的赞许之色更浓。
徐辉祖,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还要果决。
他不是被动地接受任务,而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样的人,才配做他手中的刀!
“很好。”
朱标合上册子,递还给徐辉祖。
“宴会上,孤等着看你的表现。”
三日后。
东宫,文华殿。
一场特殊的宴席,在此举行。
数十名在京的淮西勋贵,接到了太子朱标的请柬,无一人敢不来。
这些人,要么是国公,要么是侯爵,最次的也是伯爵。
他们是跟随朱元璋打下这片江山的功臣宿将,往日里,个个都是跺跺脚金陵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但今天,他们全都像待宰的羔羊,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奢华的宴席,精美的菜肴,醇香的美酒,在他们眼中,却仿佛是断头饭。
每个人都在猜测,太子殿下召集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是想像对付李善长一样,将他们一网打尽?
还是……另有图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压抑的气氛,让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终于,随着内侍一声“太子殿下驾到”,身着赤色常服的朱标,缓步走入殿内。
他的步伐不快,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全场勋贵,呼啦啦跪倒一片。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诸位叔伯,请起。”
朱标的声音温和,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环视全场。
“今日请诸位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和各位叔伯,吃顿饭,聊聊家常。”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而苍白的脸。
“韩国公府的事,想必诸位都听说了。”
朱标拿起酒杯,轻轻晃动着。
“孤很痛心。我大明的开国元勋,为何会教出通敌叛国的儿子?”
“孤也一直在想,是不是孤这个太子,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朝廷,亏待了诸位功臣?”
话音一落,殿内愈发死寂。
永平侯谢成,一个满脸虬髯的老将,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拱手道:“殿下言重了!李祺大逆不道,是他咎由自取!我等对陛下,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忠心耿耿?”
朱标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谢侯爷,你的忠心,就是用掺了杂质的铁料,来为孤的神机营造火铳吗?”
谢成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他怎么会知道?!
此事做得极为隐秘!
不等他辩解,徐辉祖,一步踏出!
他冰冷的目光,直视谢成。
“谢侯爷,太子殿下念你年迈,不愿当众让你难堪。但你,不该欺瞒殿下!”
徐辉祖从怀中,猛地掏出一本账册,狠狠摔在地上!
“这是你家管事,与城外黑铁铺交易的账目!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你用一成的价钱,买来劣铁,再以官营精铁十成的价格,卖给神机营工坊!”
“你可知,因为你的劣铁,神机营三十二名工匠,在试制火铳时,当场被炸死七人,重伤十五人!”
“这,就是你的忠心?!”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谢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不……不是我……”
“还有你!景川侯曹震!”徐辉祖的目光,转向另一名侯爵。
“你勾结户部主事,将朝廷拨给辽东的粮草,换成发霉的陈粮,侵吞差价二十万两!致使广宁卫三千将士,在寒冬腊月,险些断炊!”
徐辉祖每说出一个名字,每扔下一份证据,就有一名勋贵,瘫软在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惊恐、陌生的眼神看着徐辉祖。
这个昔日的“自己人”,此刻,却成了太子手中最锋利,也最无情的刀!
转眼间,十几名勋贵被当场指认,他们的罪证,被一一陈列。
剩下的人,看着那些瘫倒的同僚,再看看面沉如水的太子和冷酷如冰的徐辉祖,终于明白了。
这是投名状!
是徐辉祖的投名状!
也是太子殿下,给他们所有人的最后通牒!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剩下所有的淮西勋贵,全部跪倒在地,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我等,愿为殿下效死!愿唯殿下马首是瞻!”
“我等,愿献出全部家产,助殿下开海通商,打造神机!”
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响彻整个文华殿。
朱标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幽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的淮西勋贵集团,已经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东宫麾下,最忠诚,也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外。
天,不知何时已经放晴。
金色的阳光,洒满东宫的琉璃瓦。
“父皇,这天下,儿臣替您看着。”
“您老的规矩,不合时宜的,儿臣,会一点一点,亲手把它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