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到了北方,别再让孤失望。”
当朱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诏狱的黑暗中,蓝玉的咆哮,成了他旧日辉煌最后的挽歌。
而在他不知道的应天府东南,一百里开外,一场决定他命运走向的新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赤溪卫。
这是一个连在京营的地图上,都需要用放大镜才能找到的名字。
这里的土地是出了名的贫瘠,一半沙地一半沼泽,种啥啥不收。这里的兵,是出了名的老弱,不是别处淘汰下来的伤兵,就是快到年岁退伍的老兵油子。这里的军官,更是出了名的没背景,指挥使王通,一个熬了二十年才混到五品的老实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平平安安地告老还乡。
“老张,你那碗里还能见着几颗米啊?”一个掉了半口牙的老兵,有气无力地用筷子扒拉着碗里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被称作老张的兵卒叹了口气,把碗底仅有的几粒米舔干净,苦笑道:“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你还想咋的?再过两月,冬天来了,屯里的那点陈粮,够不够大伙儿吃到过年都难说呢。。。。。”
“都怪那帮天杀的狗官!克扣咱们军饷,还让咱们天天种地!这叫当兵吗?这他妈的是农奴!”一个年轻点的兵卒气得把碗重重一摔。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大伙儿都这么想,但没人敢说出来。
指挥使王通坐在不远处,听着手下人的抱怨,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端起桌上那杯劣质的土酒,一饮而尽。
他何尝不知道手下的苦?可他有什么办法?他没背景,没靠山,年年上报军备短缺,军饷不足,可奏折递上去,就如同石沉大海。蓝大将军那些人,哪里看得到他们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
“报。。。。报!!!指挥使大人!”
王通没好气地抬起眼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
“比。。。。比天塌下来还吓人!”传令兵喘着粗气,“东。。。。东宫的车驾!太子殿下的车驾,到咱们卫所门口了!”
“噗——”
王通一口酒全喷了出来,整个人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脸上血色尽失。
“你。。。。你说谁?!”
“太子殿下!!!”
。。。。。。
当王通带着一帮衣衫不整、满脸惊慌的兵卒赶到卫所门口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那不是他们想象中,来视察农务的钦差仪仗。
为首的车驾上,确实飘扬着代表东宫的旗帜。但后面跟着的,不是什么文官和农官。
而是一辆接一辆的大车!
车上装的,不是种子!不是农具!
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崭新军服!是一箱又一箱,封着红漆,沉甸甸的箱子!是发出哼哧哼哧声音,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肥猪!还有一坛坛封着红布,散发着诱人酒香的酒坛!
赤溪卫的兵卒们,眼睛都直了。
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朱标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走下马车。他没有看吓得跟鹌鹑一样的王通,而是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渴望的士兵。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对身边的齐德龙下令。
“开宴。”
一个时辰后,赤溪卫的校场上,摆满了临时的桌案。
平日里连油腥都见不到的士兵们,看着桌上一盆盆冒着热气的红烧肉,闻着那霸道的酒香,一个个喉结滚动,却没人敢动筷子。
朱标亲自端起一碗酒,走到一个最年长的老兵面前。
“老兄弟,来,孤敬你一碗。”
那老兵吓得差点跪下去,哆哆嗦嗦地接过酒碗:“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没什么使不得的!你们为大明流过血,戍过边!喝孤一碗酒,应该的!”朱标说完,自己先一饮而尽!
然后,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肥肉,放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都愣着干什么?吃啊!喝啊!今天,孤请客!肉管够,酒管饱!”
有了太子带头,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士兵们看着那金黄油亮的猪肉,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呜呜呜。。。。。”一个老兵吃着吃着,突然就哭了。
他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哭道:“俺当了三十年兵。。。。三十年啊!就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这哭声,像是会传染。很快,整个校场,哭声和狼吞虎*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无比心酸,又无比真实的画面。
朱标没有劝,他只是默默地给这个倒酒,给那个夹菜,听他们诉说着这些年的苦楚。
夜深了,宴席散去,但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校场上搭起了高台,一箱箱昨天运来的箱子,被搬上了高台。
齐德龙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斧子撬开其中一个箱子。
“哗啦——”
满满一箱的白花花的银锭,在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所有士兵的呼吸,都停滞了。
齐德龙拿起一份厚厚的名册,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奉太子殿下令!补发赤溪卫,自洪武十年至今,所有拖欠军饷!分文不差!”
“老兵张大山,三年欠饷,共计一十二两!上台领赏!”
那个昨天还在抱怨的士兵老张,此刻如在梦中,他被人推搡着走上台,颤抖着双手,从齐德龙手里,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十二两银子。
银子的冰凉和沉重,让他瞬间清醒!
这不是梦!
“噗通!”
老张当场跪了下来,朝着朱标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哭得撕心裂肺:“殿下!俺的婆娘有救了。。。。俺的娃有药吃了!殿下大恩啊!!!”
这一跪,就像一个开关。
校场上数千名士兵,在拿到那份承载着他们家庭希望的银子后,不约而同地,全部跪了下来!
“殿下千岁!殿下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发自肺腑,震耳欲聋!
王通站在一旁,看着这番景象,心中再无半点怀疑和恐惧,只剩下无尽的震撼和感动。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支赤溪卫,已经不姓王,也不姓朱了。
它只姓“太子”!
然而,朱标给他们的惊喜,还远没有结束。
第三天,朱标再次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弟兄们!”他的声音,通过刚刚吃饱饭、拿到钱的士兵的耳朵,听来如同天籁,“昨天吃饱了,今天钱拿了!但这就够了吗?不够!”
他一指旁边他带来的那些身材魁梧,眼神锐利的亲卫。
“孤要让你们天天吃肉!月月拿双倍饷!孤还要让你们,成为像他们一样的精兵!”
“从今天起,赤溪卫,直属东宫!由孤亲自负责你们的衣食住行!你们的操练,将由我东宫卫率的教官亲自指导!其中最勇猛,最出色的,将被选入‘太子卫率’!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话音刚落,一名太子亲卫出列,随手从兵器架上拿起一张赤溪卫那松松垮垮的劣质弓。
他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猛地发力!
只听“嘎吱”一声,那张硬弓,竟然被他拉成了满月!
“嗡——”
箭矢离弦,如流星赶月,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全场死寂!
赤溪卫的兵卒们,眼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
这才是他们梦想中,当兵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朱标才终于,将指挥使王通叫到了自己的营帐。
“王指挥,”朱标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孤这三板斧,你看如何?”
王通“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殿下天恩!末将。。。。末将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殿下万一!”
朱标笑着扶起他:“别动不动就跪。孤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拿出了一份军屯改制的方案,缓缓道:“以后,这屯田的事,就不用弟兄们操心了。孤会派专门的农官来种。你们,就给孤一样,好好操练!把兵给孤练出来!”
“土地产出的粮食,除了军粮,剩下的利润,孤给你和手下的军官们分三成!剩下的七成,全部分给下面的大头兵!”
“你只管练兵,兵练好了,你有功,将来高升,不在话下。要是再让手下人饿肚子,兵变了,这责任。。。。你可担不起。你自己选吧。”
王通哪里还有得选?他现在就算朱标让他去死,他都愿意!
“末将。。。。。。末将全听殿下安排!”他激动地再次跪下,“赤溪卫上下三千一百二十一人,愿为殿下效死!”
至此,兵不血刃,一座卫所的兵权与地权,尽入太子之手。
这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以比八百里加急还快的速度,传回了京营。
“听说了吗?赤溪卫那帮老弱病残,天天吃肉了!”
“何止!太子爷把他们几年的欠饷全发了!现银!”
“据说还要从里面挑人进太子卫率,那可是天大的前程啊!”
京营其他的卫所里,那些还在喝着清汤寡水,干着牛马活计的士兵们,听着这些从牙缝里传出来的消息,眼神,慢慢地变了。
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火。
很快,这火,就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