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者的红利,是山呼海啸的狂热。
败者的枷锁,是无声无息的死寂。
当陈敬之教授那份手写背书的影像,定格在每个人的瞳孔中时,管委会大院里那根绷到极限的弦,不是断了。
是炸了!
“赢了!”
“我们赢了!!”
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嗓子吼出了第一声。
下一秒,人潮如山洪,决堤般冲向高台。
一张张黝黑的脸上,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尽情宣泄着劫后余生的狂放与激动。
秦峰还没放下话筒,就被无数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胳膊。
他整个人瞬间腾空!
又被无数双手稳稳接住。
抛起,落下,再抛起!
“秦青天!”
“秦青天!!”
天与地在眼前剧烈颠倒。
一张张因为狂喜而扭曲的脸,一双双奋力挥舞的拳头,构成了他视野的全部。
这三个字,汇成滚雷,在山谷间反复冲刷,仿佛要将这片土地,永久刻上他的烙印。
秦峰没有沉溺于胜利。
身体失重的瞬间,他抓紧扩音喇叭,用尽全力,对着沸腾的人群吼道。
“乡亲们!”
他的声音,刺穿了狂热的声浪。
“胜利,才刚刚开始!”
趁着人群片刻的安静,他语速极快,字字如钉。
“我宣布!‘盘龙山资源开发信托计划筹备委员会’,今天,现在,立刻成立!”
“我提议,由王老三、李二牛、孙大娘……”
他一口气,点出了十几个在灾后重建中最有威望、干活最不要命的村民代表。
“由你们,担任第一届筹备委员会委员!”
“从今天起,我们自己的金山,我们自己看着!我们自己的家,我们自己做主!”
这几句话,像一瓢滚油,浇进了烈火。
如果说之前的胜利是解渴,那秦峰此刻,就是把一整条河,都搬到了他们面前!
狂热的呼声再次掀翻天际,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种无比坚实的东西。
当家作主!
在这片狂欢的海洋里,只有一座孤岛。
林涛。
他站在高台一侧,像一根被遗忘的木桩。
脸上谦卑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无法掩饰的灰败。
村民们投来的目光,再没有敬畏或恐惧,只有一种赤裸裸的鄙夷和嘲弄。
那眼神,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每一寸皮肤上。
他必须做点什么。
林涛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刚刚落地的秦峰面前。
整个院子,因为他的动作,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
林涛感觉喉咙里塞满了沙子,干涩得发痛。
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秦主任,恭喜。”
“我们华通集团……会全力配合。”
每个字,都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秦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没有握手。
没有一句客套。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羞辱性的语言都来得更加沉重。
当晚。
盘龙县招待所。
林涛独自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任由窗外深山的轮廓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加密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是陆承毫无波澜的声音。
林涛用最简练的语言,汇报了白天发生的一切,没有夹杂任何个人情绪。
他是一个工具,在汇报自己的失效。
听完,陆承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林涛感觉自己的肺叶都被这片死寂抽空了,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鼓。
“有点意思。”
陆承终于开口。
“陈敬之……”
他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秦峰的背后,站着的人,比我想的要多。”
林涛大气不敢出。
“陆总,是我的失误。”
“不必。”
陆承打断他。
“我这边,出了点家事,需要立刻回京。”
“所以,你在盘龙县的任务,变了。”
林涛的心,猛地一沉。
“陆总,请指示。”
电话那头,陆承的声音变得极度冰冷,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玩味。
“从强攻,转为助攻。”
林涛的大脑,瞬间空白。
“助……助攻?”
他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总,这不等于……资敌吗?”
陆承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像冰块碎裂。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我要你,倾尽华通集团在盘龙县的所有资源,帮他,不计成本地帮他。”
“他想修路,你就给他最好的设备。”
“他想建厂,你就给他最顶尖的专家。”
“帮他,把他想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最快,让他成为一颗最璀璨、最耀眼的明星。”
“我要他,亲手建起一座通天塔。”
陆承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病态的快意。
“然后,我会亲手把塔底的基石,一块一块,全部抽掉。”
与此同时。
管委会,韩雪的办公室。
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后,一部红色的加密传真机,缓缓吐出一张带着温度的纸。
韩雪拿起传真。
上面没有表扬,也没有祝贺。
只有一行来自部里直属领导的,冰冷而严厉的警告。
【试点项目已引发超出预期的关注,后续工作必须在现有框架内稳妥推进,严禁任何‘出格’行为,否则,部里将随时叫停。】
韩雪的指尖微微用力,纸张的边缘被捏得发白。
秦峰这次赢的太耀眼了。
耀眼到让他们被直接放在了最高级别的显微镜下。
从此,走的每一步,都是钢丝。
一步都不能错。
秦峰推门进来,正看到韩雪凝重的侧脸。
他接过传真,只扫了一眼,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韩雪不解。
“这是压力。”
秦峰将传真纸放在桌上。
“但也是一道护身符。”
他看着韩雪,分析道。
“这份警告,说明有人怕了,怕我们这个模式真的搞成了,动了他们的蛋糕。”
“但也说明,更高层有人在看,在默许我们。”
“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能扎扎实实做出成绩,谁也动不了我们。”
他眼中的光,比白天在高台上时更加明亮。
“纸面富贵,终究是虚的。”
“必须尽快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才是我们最硬的底牌。”
秦峰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
“我提议,信托计划的第一个实体项目,即刻启动。”
“成立‘盘龙县扶贫产业联合社’!”
“把全县的劳动力、闲散土地,全部整合起来!统一规划,统一生产,统一销售!”
这个提议,像一根钢针,扎进了盘龙县盘根错节的旧利益网。
县委常委会上。
一直隐忍不发的县委书记马建设,终于露出了獠牙。
“我不同意!”
他的声音,阴沉而尖锐。
“把土地和人都捆在一起搞生产,这不是在走回头路吗!”
“这是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市场经济秩序!”
一顶巨大的政治帽子,被他公然扣了下来。
会后。
马建设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几个靠承包县里边角工程、倒卖农资发家的小老板,全都谄媚地围着他。
马建设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碾死在烟灰缸里,眼神阴狠。
“那个姓秦的,这是要断我们所有人的财路。”
“他想让全县的人,都吃他那一ロ锅里的饭。”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那我们就先把他的锅,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