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文件,并排躺在秦峰的办公桌上。
一份,国家环保总局的红头加急,白纸黑字,是来自京城的冰冷铡刀。
另一份,县气象局的特大暴雨红色预警,油墨未干,是即将吞没一切的滔天巨浪。
天灾。
人祸。
两座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大山,在同一个下午,撞在了一起。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李卫民嘴角的燎泡似乎又大了一圈,他双手抓着头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兜圈,每一步都踩在众人已经断裂的神经上。
“完了!”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哀鸣。
“彻底完了!”
“一边是中央的命令,让我们原地停工等死!”
“一边是老天的命令,大水马上就要淹到家门口了!”
“听谁的?我们他妈的到底听谁的啊!”
他的声音在颤抖,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绝望。
无人应答。
项目停摆,信托计划就是个笑话,村民的希望将瞬间化为泡影,刚刚凝聚的人心顷刻间就会变成噬人的怒火。
可若抗命防汛,环保督察组的“对抗中央”大帽扣下,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政治生命当场终结。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
千里之外,长三角某市。
顶层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如同星河,铺陈在陆承脚下。
林涛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清晰传来,汇报着盘龙县的困境。
陆承的嘴角,勾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他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天时,都在帮我。”
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晃。
“告诉督察组那边的人,路上不着急。”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谈论天气。
“通往盘龙县的山路,会因为天气原因,‘恰好’发生一点小规模的滑坡。”
“耽搁一两天,很正常。”
“我要他秦峰,先好好尝一尝,被洪水淹没,却叫天天不应的滋味。”
……
盘龙县,管委会。
在李卫民近乎崩溃的嘶吼声中,秦峰站了起来。
整个办公室的嘈杂,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钉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身上。
秦峰走到窗边,窗外天色黑沉如铁。
他只下了两道命令。
第一道,对韩雪。
“韩主任,立刻以管委会的名义,向市里、省里书面汇报。”
“内容:坚决拥护、全力配合环保督察工作。”
“但,因盘龙县即将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为确保中央督察组同志们的绝对安全,恳请督察组暂缓行程。”
“同时,我盘龙县管委会,即刻起将所有工作重心转移至防汛抗洪,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他转过身,眼神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把防汛这口锅,天塌下来的锅,我们自己,背稳了!”
韩雪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以退为进!
不是抗命,是为了督察组的安全!不是对抗,是在救人!这个年轻人,在绝境中找到了唯一的政治生门!
秦峰的目光,转向第二个人,王老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三哥,带上建设突击队所有的人!”
“立刻跟我走!”
李卫民猛地抬头,声音发急。
“去哪?加固主河堤吗?人手不够啊!”
秦峰摇头。
他吐出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进众人心里。
“去青龙涧!”
“去望月桥!”
李卫民彻底愣住了,脸上写满了荒谬与不解。
秦峰的目光穿过所有人,穿过窗外的狂风暴雨,仿佛看到了那条唯一的生路。
它不在固若金汤的县城。
它在那座所有人都看不上的废桥上!
雨,瓢泼而下。
秦峰带着突击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泥里,冲向青龙涧。
刚刚主体完工的望月桥,在风雨中沉默矗立。
秦峰一把脱掉湿透的外套,第一个跳进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抄起工具,对桥墩进行最后的加固。
“都下来!”
“河道里的碎石、杂草,给我清干净!一块都不能留!”
他对着身后那些被淋成落汤鸡的队员们嘶吼。
困惑,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秦主任,主河堤水位都快炸了,我们不去守着,在这儿清一条干了几十年的河沟子干嘛?”
“是啊!这桥再结实,也挡不住山洪啊!”
秦峰没有时间去解释前世的记忆。
他只是抬起头,用一双被雨水浸透、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人,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三个字。
“信我的!”
“跟我干!”
这三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有用。
是这个年轻人,带他们斗倒了马伟,是这个年轻人,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信任,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短暂的死寂后,王老三扛起铁锹,怒吼一声,第一个跳进了河道。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
“秦主任说干啥,就干啥!”
一个!
十个!
上百个身影,如下饺子般,接二连三地跳进了冰冷的洪流。
他们用手,用最原始的工具,疯狂清理着那条被遗忘了几个时代的古老河道。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卷着暴雨,像是要将这片土地彻底撕碎。
突然!
上游,传来万兽奔腾般的恐怖轰鸣!
“不好了——!”
对讲机里,观测员的尖叫声凄厉到变调。
“上游山体滑坡!主河道……主河道被堵死了!!”
滔天洪水,失去了唯一的河道。
下一秒,它们就会改道,咆哮着,冲向地势更低的县城!
绝望,瞬间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县城,危在旦夕!
也就在这一刻!
那被堵住、积蓄了毁天灭地能量的洪峰,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宣泄口!
——青龙涧!
那条被所有人遗忘,却被秦峰提前清理干净的古老河道!
裹挟着泥沙与断木的洪峰,如同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以碾碎一切的姿态,狠狠撞在了崭新的望月桥上!
轰——!!!
整座石桥,在洪水的撞击下发出剧烈的悲鸣。
石块与石块之间,迸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解体。
这座桥,能否撑住这毁天灭地的冲击?
桥的一边,是数万人的性命。
桥的另一边,是秦峰自己的,生死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