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此刻满面春光，眼角眉梢都浸着藏不住的笑意。
回想大半年前，他力主军民种烟、开设赌场时，满朝文官多是反对之声。他故作昏庸误国之态，却清楚不少文官私下里根本不信这是伪装，只当他本就昏聩无能，把那些破局之策全视作自取灭亡的昏招。尤其是他一口气接纳四万流民，引发粮荒之际，更有文官趁机说些风凉话，言外之意无非是“陛下不听劝谏，才致多行不义，让朝廷岌岌可危”。
可当他用高价引来投机粮商，再设局将其尽数收割，以近乎白捡的价格囤积起足以支撑四万军民一年所需的海量粮食时，那些先前窃窃私语的文官，此刻个个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从未想过，陛下的计谋竟如此环环相扣、算无遗策，宛如一头深谙人心的政治怪兽——那些妄图投机的粮商，从怀揣暴富美梦赶来，到最终血本无归，竟一步步全踩在朱由榔的算计里，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念及此处，不少文官暗地里竟生出几分毛骨悚然：有的下意识攥紧了朝服下摆，有的眼神躲闪，不敢与陛下对视，心里暗自嘀咕：伴君如伴虎，万一将来与陛下起了嫌隙，或是触了龙鳞，自己会不会也被这般不动声色地算计？这般念想，想想都让人心头发寒。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打心底里佩服得五体投地。朱由榔仅凭烟草提前变现的银钱，再借一场精妙骗局，便以极低成本同时解决了军饷缺口和流民温饱两大难题，这等手段，是他们穷尽脑汁也想不出的。别看只是让流民吃饱饭，这些人长期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啃树皮、吃草根那更是司空见惯、甚至不少人饿到吃人肉，如今在忠明府得以安稳度日，每日能喝上稠粥、吃上粗粮，又见识了陛下的通天手段，早已认定这是天命所归，视朱由榔为真命天子，坚信他能带领众人实现大明中兴。虽说心里都清楚，朱由榔这招对粮商实在狠辣，算不得光彩，甚至称得上缺德，但眼下这绝境，谁又有更好的法子？
乱世之中，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四万流民嗷嗷待哺，粮荒若不解，饥馑之下必生乱象；威明营将士若断了粮饷，哗变也只是旦夕之间。真到了那一步，无需胡国柱率军来攻，这刚稳住的局面便会自行崩塌，大家只能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般权衡下来，算计投机的粮商，虽是无奈的下策，却是眼下唯一能快速盘活局面、守住这一线生机的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总好过整个小朝廷彻底溃败。
这般尊重，早已超脱了对权力的畏惧，近乎于对神明的崇拜。此刻的朱由榔，在忠明府百姓心中，便是神一般的存在，连孩童哭闹时，长辈只需说一句“陛下会护着咱们”，便能立刻止住哭声。
朝堂之上，朱由榔的好心情藏都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就没淡过。他望着阶下的文官，清晰地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恭顺，甚至藏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邓凯、靳统武、沐天波！”朱由榔朗声道。
三人闻声立刻出列，躬身行礼，异口同声应答：“臣在！”
“散朝之后，你们即刻带将士查验地道，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检修。地道内的陷阱机关，该加固的加固，该修补的修补，不得有半分疏漏！”
“臣遵旨！”三人齐声领命，语气恭敬无半分迟疑。
朱由榔转而看向裴廷谟：“检修地道所需银两、木料、铁器，你务必特事特批，优先调配，不得推诿拖沓。” 如今的他，谈及用度早已底气十足，再也不必像从前那般思前想后，生怕遭文官质疑“乱花银钱”，更无需提前备好一堆理由借口，彼时威望未固，连提一句修缮开销，都要提前盘算好利弊，应对百官的诘问，如今却是一言九鼎，无人敢置喙。
果然，裴廷谟躬身应答：“此事关乎忠明府安危、社稷存续，臣定亲自督办粮饷调配，确保物料及时到位，绝不误事！” 他的腰身弯得更低，眼神里满是敬畏。
见他这般态度，朱由榔心中畅快至极，又看向万年策：“地道检修，你们工部可要上心督办，派些经验丰富的老工匠随行，确保修一处、固一处，不能留下隐患！”
万年策闻言，眼中瞬间亮起光芒，他太久没有接手过正经差事，几乎快被雪藏，往日里只能在朝堂角落默默立着，如今终于有了实权差事，连忙高声应答：“臣定尽心尽责，亲自督工，每日报送检修进度，确保万无一失！” 他腰身挺得笔直，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连声音都比往日洪亮了几分。
朱由榔忽然想起流民成分复杂，心中微微一沉：其中有残兵败将沦为的土匪，身上还带着几分匪气；有逃荒避灾的饥民，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惶恐，更有清廷地界因连坐之罪逃难的百姓——往往一甲一保结伴出逃，拖家带口，行李简陋，他们对忠明府的依赖最深，逃回清廷便是死路，唯有此处能容身；还有破产的生意人、躲避高利贷的负债者，鱼龙混杂之下，难免滋生盗窃、斗殴等事端。他想起前日巡查时，见几个面黄肌瘦的连坐流民紧紧攥着分配的粗粮，眼神里满是惶恐与依赖，便更觉治安之事刻不容缓。
他看向邬昌琦，沉声道：“邬昌琦，如今流民日多，聚居一处，纠纷事端恐会频发，小到邻里争抢柴火，大到盗窃伤人，你们刑部可有应对之策？”
邬昌琦躬身回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可设‘流民纠纷堂’：遴选几位品行端正、在流民中稍有威望的长者，组成调解团，处置邻里口角、财物争执等小事；若事关盗窃、伤人等触及刑律之事，则由刑部派官酌情定罪，既不纵容，也不苛责。眼下官僚体系尚不完善，臣提议先颁行简易的‘流民禁令’，明确偷盗、斗殴、纵火等禁令及惩处之法，暂作管制之用。”
朱由榔缓缓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他素来觉得历史上文官多是空谈误国、不切实际，可谈及律法实务，邬昌琦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倒让他觉得先前对文官的偏见太深——这些人若肯实心任事，摒弃空谈，倒也并非毫无用处。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禀？”朱由榔说完自己的安排，转而看向众人。
邓士廉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流民增多，治安隐患确需重视。邬大人所言禁令甚妥，臣另有一请：如今我朝近乎高度军事化，看管粮库用威明营，缉拿人犯亦用威明营，甚至维持赌场秩序都要劳烦锦衣卫，权力过于集中，也难免顾此失彼。臣以为，当将军队与律法职能分化，另设专司民事治安之职，让军队专心备战，治安专司安民，各司其职方能高效。”
朱由榔瞬间领会其意：军队如今管得太杂，早已偏离本职，连锦衣卫都成了“万金油”——本是情报部门，如今却要看管赌场、张贴告示，把刺探敌情、监察百官的正经差事抛到了脑后。这也怪不得他们，先前小朝廷长期流亡，居无定所，无官可管、无案可审、无情报可收集，资源匮乏到了极点，职能自然无从发挥，六部沦为空壳，这也是为何邓凯一个护卫能兼任兵部尚书的缘故——实在是没人可用，一个人得身兼数职，且多是挂名而已，毫无实权。
这里有件事要细说：历史上咒水之难中，邓凯正是为数不多躲过一劫的官员。当年蒲缨等人国难当头之际，不仅不思救国，反倒开起赌场，邓凯觉得此举实在败坏朝廷脸面，出言劝阻，反被蒲缨、杨国明等人打断了腿，成了跛脚侍卫。也正因腿脚不便，咒水盟誓时他未能前往，才侥幸逃过一劫。后来他辗转逃回国内，遁入空门，法号药地和尚，着有《遗忠录》《滇缅纪闻》《滇缅日记》《求野录》《也是录》等书，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史料。
如今不同了，经大半年经营，朝廷有了银钱充盈内库，忠明府有了六万余人口聚居，有了人便有了事做，六部终于不再是空壳，宛如先前枯槁的骨架上，渐渐长出了鲜活的肉，运转得愈发顺畅。
“邓爱卿所言极是。”朱由榔颔首，语气笃定，“往后威明营专司征战，专注军务操练、边境防御便可。我打算另建一支部队，专司维护地方治安、处置民事纠纷，就唤作‘警察’。‘警察’者，专司警戒、察奸邪，不涉征战，与军队各守其责。这警员的选拔之事，便交由你负责，务必挑选品行端正、手脚麻利之人，流民中若有身家清白、愿意效力者，也可择优录用。”
邓士廉躬身领命：“臣遵旨！”
“还有何人有奏？若无他事，便散朝吧。”朱由榔话音刚落，邓凯便上前一步。
“陛下，如今府中流民与百姓参军意愿极高，每日天不亮，就有不少人围在军营外，吵着要入军报效，拦都拦不住！”邓凯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却难掩欣慰。
朱由榔来了兴致，挑眉问道：“哦？何以如此踊跃？往日招募兵士，可不似这般热闹。”
“这些流民感念陛下让他们吃饱穿暖、安稳度日，不用再颠沛流离，心中感激不尽，便想参军以报陛下之恩！”邓凯回道，“就在上朝前，还有个老流民，带着两个年轻儿子来报名，说‘陛下给了活路，便要为陛下守江山’。”
靳统武接过话头，声音洪亮：“是啊陛下！不光流民，我威明营的将士也纷纷言明，陛下乃真命天子，运筹帷幄，跟着陛下必有出头之日，愿誓死追随，复我大明河山！”
朱由榔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震得殿内烛火微微摇曳：“民心可用，实属难得！这便是最坚实的根基！你们可从流民中酌情挑选精壮补充兵力，但切记不可过量，将威明营总人数控制在两万以内即可，兵在精不在多。多余愿意效力者，可让他们去吏部面值，补入警察队伍，各司其职，各尽所能！”
“臣等遵旨！”邓凯、靳统武、沐天波三人齐声领命，声音铿锵有力。
邓士廉附和道：“陛下此策甚妙，既不浪费人力，又能充实治安力量，一举两得！”
其他官员也纷纷点头称是。
朱由榔满意地笑了笑：“退朝。”
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任子信，你留下。”
pS：这里细说一下流民里的被迫罪犯，这些罪犯主要是清朝连甲连保的连坐制度引发集体性逃离并催生出大量流民，中国古代是宗族聚居的，甲保中往往都是一整个家族，这就导致往往整个家族一起结伴出逃，十室九空。这在清初表现得相当突出，核心源于制度高压与执行乱象的双重推动:
一方面，严苛法条让保甲群体陷入“被动连坐”的恐慌。清初逃人法规定，窝藏八旗逃奴者处死，邻居若不举报会被流放；日常保甲制更是明确“一家犯罪，十家连坐”，小到盗窃，大到隐匿流民，都可能让邻里遭鞭刑、流放等重罚。而违法者多是地方恶势力或走投无路之人，百姓既不敢举报，又怕被牵连，为求自保只能选择举家逃离。比如顺治年间直隶大水时，十万百姓逃荒，沿途民众因怕触犯连坐法不敢收留，可见当时人们对连坐的恐惧已到不敢施救的地步。
另一方面，执行中的官吏盘剥与诬告乱象，进一步加剧了逃亡潮。保甲制度成了部分官吏鱼肉百姓的工具，而不法之徒还会利用连坐规则诬告勒索。普通家庭一旦被牵连，不仅可能家产被抄，还会面临流放等重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亡求生。乾隆初年荆州府的“逃丁”就占在籍人口的三分之一，这些人大多逃入深山或涌入城市，最终沦为流民，部分甚至加入秘密结社以谋求生存。
这种集体逃离本质是百姓对抗苛政的无奈之举，而连坐制度正是通过破坏邻里信任、放大生存风险，最终推动了流民群体的形成与扩大。而朱由榔收留的4万流民中，这种因为连坐制度被牵连而沦落为流民的百姓占大多数，属于是一种政治庇护，这部分流民是最忠诚于朱由榔的，因为朱由榔一旦败了，他们重新落入清廷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为什么大量流民想加入威明营的最根本缘故，一方面他们确实感恩朱由榔，另一方面他们必须加入朱由榔来确保自己不再次落入清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