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
王烁盯着那行字，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没有立刻回复。贸然回应不明来源的信息是危险的，尤其是在眼下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他将这条信息暂时归档加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正事”上。
他调出网络拓扑图，开始“认真”地进行安全审计。首先，他需要抛出一些“成果”来稳住吴主管和“屠夫”。他编写了几个脚本，对园区网络进行表面扫描，很快就“发现”了几个早已被他标记为弃用的、无关紧要的旧端口漏洞和一些弱密码账户。这些“成果”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和“价值”，又不会触及他真正关心的核心后门。
他将一份格式规范、充满了技术术语的初步审计报告发给了吴主管，重点描述了这些低级漏洞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尽管这些风险在当前的物理戒严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并建议立即修补。
报告发出不到十分钟，吴主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顾问！效率真高啊！”吴主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和如释重负，“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这些漏洞虽然看起来不大，但能这么快找出来，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我马上安排人修补！”
王烁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吴主管对下属吆喝的声音：“快！按林顾问的报告，把A区3号节点的那个端口给我封了！还有，强制修改所有弱密码！立刻！”
“吴主管过奖了，这只是初步扫描，更深入的检测还需要时间。”王烁保持着谦逊。
“明白，明白！你继续，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说！”吴主管顿了顿，压低声音，“林顾问，你这份报告来得太及时了。刚才‘屠夫’长官那边还派人来催问进度，火气大得很。这下我总算能顶一会儿了。”
挂了电话，王烁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他抛出的这点残羹冷炙，果然让饥饿的吴主管如获至宝。这层“能干专家”的保护色，暂时算是糊弄过去了。
他起身，准备去技术部的公共休息区接杯咖啡，顺便感受一下外面的真实气氛。
休息区里，往日的些许闲聊和放松气息荡然无存。几个技术人员聚在咖啡机旁，但没有人说话，各自捧着杯子，眼神空洞或焦虑地盯着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
“听说了吗？仓储部那边今天早上又被带走了三个……”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旁边的人说道。
“嘘！小声点！”旁边年纪稍长的同事紧张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不想活了？现在谁都可能是内鬼！”
“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年轻人带着哭腔，“我就是个写代码的，我连园区核心区都没进去过！凭什么整天提心吊胆的？”
“凭什么？”年长同事苦笑一声，“就凭我们在这里干活！外面现在把我们骂成什么了？‘杀人工厂’的帮凶！上面为了撇清，肯定要找人顶锅！技术部、安保部，都是重点清洗对象！没看‘屠夫’的人像疯狗一样到处咬吗？”
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女技术人员突然开口，声音颤抖：“我……我想辞职了。钱再多，也没命重要啊。昨天我试着提交离职申请，直接被驳回了，人事部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律不准离职，违者按叛逃处理……”
“叛逃……”这个词让几个人同时打了个寒颤。他们都知道“叛逃”在KK园区意味着什么。
“走？往哪儿走？”年长同事绝望地摇摇头，“园区戒严，许进不许出。外面全是军阀和民兵，我们这种知道内情的，出去就是死路一条。现在只能指望林顾问……哦不，是陈观察员，能尽快找出‘内鬼’，证明我们技术部是清白的，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时，他们看到了走过来的王烁，立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噤声，纷纷挤出僵硬的笑容点头致意，然后迅速作鸟兽散。
王烁默默地接了一杯咖啡，心中了然。恐慌如同病毒，已经在基层员工中蔓延。舆论的外压，转化为了残酷的内卷和清洗。士气低落，人心惶惶，这固然增加了他的行动难度，但也意味着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罪恶堡垒，内部正在出现裂痕。
他端着咖啡往回走，在走廊里迎面遇到了行色匆匆的吴主管。吴主管一把拉住他，将他拽到一边的消防通道里，这里相对僻静。
“林顾问，情况不太妙啊。”吴主管掏出手帕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脸色比刚才通话时更难看了。
“又出什么事了，吴主管？”
“刚才‘屠夫’那边又送过来一份名单！”吴主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恐，“是……是需要我们技术部配合进行‘深度背景审查’的人员名单！里面有好几个都是跟了我好几年的老员工！”
“深度背景审查？”王烁皱眉。
“就是……就是抓去审问！”吴主管几乎是在耳语，“用电的！灌水的！不扒掉几层皮别想出来！就算最后证明清白，人也废了一半了！”他抓住王烁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林顾问，你得再快一点！必须尽快拿出更有分量的‘证据’，揪出那个真正的内鬼！不然……不然我们技术部就要被他们拆零碎了！”
王烁能感觉到吴主管的恐惧是真实的。这位技术主管现在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吴主管，我理解你的担忧。但查找内鬼需要时间和证据，不能冤枉好人。”王烁试图安抚，同时套取更多信息，“这份名单……是‘屠夫’长官单独决定的，还是……”
“还能有谁！”吴主管激动地打断，“现在安保方面他说了算！老板（苏奇督）好像也默认了！我听说，老板因为外面舆论的事情，压力巨大，连‘董事会’那边都来了问责讯息！他现在焦头烂额，很多事情都放手给‘屠夫’去处理了！”
苏奇督权力下放，“屠夫”借机清洗扩张……这内部的权力结构，果然因为外部压力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明白了。”王烁点点头，“我会加快进度。不过，吴主管，我需要更全面的访问日志，尤其是‘屠夫’长官直属安保系统的部分日志。我怀疑，内鬼可能利用了某些我们尚未察觉的权限交叉点。”
他提出这个要求，既是为了进一步扩大自己的侦查范围，也是为了试探吴主管现在的权限以及“屠夫”对技术部的渗透程度。
吴主管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安保系统的核心日志……那个权限很高，一向是‘屠夫’的人直接管理，我们技术部只有有限的只读权限，而且需要他本人或者他副手的批准才能调阅……”
就在这时，消防通道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眼神阴鸷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屠夫”麾下那个负责内部调查的军官，王烁在之前的检查卡口见过。
“吴主管，林顾问，”军官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躲在这里商量什么呢？是不是关于内鬼的调查有什么新发现？”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两人脸上扫过。
吴主管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洒了，连忙摆手：“没……没有！我们就是在讨论技术问题！林顾问需要调阅一些安保日志，我正在跟他解释流程！”
军官的目光转向王烁：“哦？林顾问需要安保日志？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指向我们安保系统吗？”
王烁推了推眼镜，平静地回答：“长官，目前只是常规排查。内鬼泄露信息，必然涉及数据出口。我需要交叉比对网络访问记录和物理区域的监控与进出记录，确保没有遗漏。这需要安保系统的部分日志进行关联分析。”
军官盯着王烁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最后冷哼一声：“流程吴主管应该告诉你了。需要什么日志，打正式报告，写明理由和范围，递交给我的办公室审批。现在是特殊时期，一切按规矩来。”他特意强调了“规矩”两个字。
“明白，长官。”王烁微微躬身。
军官没再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了。
吴主管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般地靠在墙上：“看到了吧？林顾问，我们现在是四面楚歌啊！连说句话都要提防隔墙有耳！”
王烁没有说话，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军官的出现并非偶然。他很可能一直在监控技术部的动向，甚至包括他王烁。刚才他和吴主管在消防通道的短暂交谈，恐怕也没能逃过对方的耳目。
内部的混乱，不仅仅是底层的恐慌，更是高层之间信任崩塌和权力倾轧的体现。苏奇督的权威受到挑战，“屠夫”势力坐大，宋先生的外部压力……这一切，都让KK园区这个魔窟，在舆论的风暴中剧烈地摇晃起来。
回到办公室，王烁看着屏幕上那条来自“知更鸟”的未读信息，眼神闪烁。
混乱，是危险，也是机会。
他需要在这片混乱中，找到那个能撬动整个局面的支点。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回复框，谨慎地敲下了一行字：
“信息的价值取决于其真实性。你如何证明你不是又一个陷阱？——观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