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被锁拿的消息,如同在北疆战场投下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迅速向四方扩散。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千里之外的汴京皇城。
东宫,崇政殿内,烛火通明。太子赵桓手持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急促地踱步,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石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糊涂!父皇这是被奸臣蒙蔽了双眼!赵桓将奏报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自毁长城,此乃亡国之兆啊!
殿下息怒。闻焕章躬身立在殿中,神色凝重。他虽因漕运之功得太子赏识,但始终以幕僚身份参赞,此刻最重要的是如何挽回局面。王监军被押解回京,若是入了刑部大牢,恐怕就...
赵桓转身,目光坚定:孤明白。明日早朝,孤要亲自面圣!
殿下,闻焕章近前一步,低声道,王监军的书僮贾浪昨夜已到,带来了王监军的密信和……一些证据。
赵桓急忙接过闻焕章递上的密信和那个油布包裹的匣子。他快速浏览信件,脸色越来越沉。当他打开匣子,看到里面那些密信抄本和账目碎片时,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好个蔡京!好个秦桧!好一帮蛀虫!为了私利,竟敢通敌误国!
殿下,闻焕章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这些证据正是我们反击的利器。明日朝会,我们不但要力保王监军,更要让陛下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
赵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先生说的是。明日,孤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开这些蠹虫的真面目!
与此同时,太师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蔡京悠闲地品着茶,对下首的秦桧道:王义这次必须死。此人不除,终是心腹大患。
秦桧阴险地笑道:恩相高见。王义一死,太子在军中的势力必定土崩瓦解。只是...边关那些将领恐怕会...
蔡京冷冷打断:边关将领?待王义一死,他们还能翻起什么浪花?到时候或调或贬,还不是由着我们处置?
秦桧会意地点头:学生明白。只是要定王义死罪,还需更多证据。
蔡京眼中闪过寒光:证据?他私募军队就是最大的罪证!那些所谓义军,不是梁山余孽就是江湖草寇。仅此一条,就够他死上十次了!
秦桧附和道:“还有,据我们的情报推测,他应该与梁山泊的王伦有所勾结,甚至有一种可能,他就是王伦!何况不管是不是,先把大帽子扣上再说!就算是莫须有,也足以让官家猜忌!”
蔡京挥了挥手,“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天金殿上就看你的了!”
而在枢密院值房内,宿元景正与几位同僚紧急商议。这位素以刚正着称的老臣眉头紧锁:王监军收复燕云,功在千秋。若是因此获罪,只怕边关将士心寒啊。
另一位老臣宗泽更是激动:若是朝廷如此对待功臣,老夫宁愿辞官归隐!
这一夜,汴京城内暗流涌动。
而在京城之外,一队官兵正押解着王伦缓缓向汴京行进。时值寒冬,北风凛冽,王伦虽身着单衣,却依然挺直腰杆,神色从容。
这日黄昏,队伍行至京郊十里处的长亭。突然,道旁闪出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
停车!清脆的女声响起。
官兵们正要呵斥,却见那人掀开斗篷,露出真容。
公主殿下!众官兵慌忙下跪。
王伦抬头,看见赵云罗站在风中,秀发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眼中含着泪光。她不顾礼仪,快步奔到王伦面前,看着他手上的镣铐,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赵云罗的声音哽咽,伸手想要触摸镣铐,却又颤抖着收回。她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铁链时停住,仿佛那铁链会灼伤她的手。
王伦温和地看着她,轻声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心,王义问心无愧。
我都听说了!赵云罗急切地说,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这里有些点心和银两,你带着。我已经派人打点过,进了刑部大牢不会有人为难你。
她又取出一件厚实的披风,不顾官兵在场,亲自为王伦披上。她的动作轻柔而坚定,系带时的手指微微发颤:天寒地冻,你要保重身体。
王伦感受到披风上残留的体温,心中感动:公主厚恩,王义没齿难忘。只是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公主速回。
赵云罗望着他,泪眼婆娑:你放心,我一定会求父皇还你清白。她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我等你。
在官兵的催促下,赵云罗依依不舍地离去,一步三回头。王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暮色中,才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紫宸殿内气氛凝重。
宋徽宗赵佶端坐龙椅,面色不豫。蔡京、秦桧等大臣分列两旁,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陛下,秦桧率先出列,王义已被押解至刑部大牢。据查,其私募义军来历不明,其中多有草莽之徒。此等行径,已违朝廷法度!按律当斩!
蔡京慢悠悠地补充道:老臣还听闻,王义在军中常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与太子过从甚密,恐有不臣之心啊。此等逆臣,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龙椅上的赵佶脸色更加难看。
父皇!太子赵桓再也忍不住,跨步出列,儿臣有话要说!
赵佶冷冷地看了太子一眼:
父皇明鉴!赵桓跪倒在地,声音铿锵,王义或许行事有逾矩之处,然其收复燕云,功在千秋!若因莫须有之罪处置功臣,岂不令天下将士寒心?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儿臣确实与王义有过交往,然皆为军国大事。若因此便疑其有不臣之心,儿臣愿以性命担保王义之忠诚!
太子殿下!秦桧阴恻恻地道,您这是要包庇逆臣吗?
秦桧!赵桓怒目而视,你口口声声说王义有罪,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与辽国鸽派暗中往来,拖延北伐军需,这又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秦桧脸色骤变: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这是诬陷!
赵桓从袖中取出那些密信抄本:这些是从辽国南京道枢密院查获的密信,上面清楚地记载了你通过商人,与辽国鸽派往来,故意拖延军需,泄露军情!
蔡京见状,急忙道:陛下,这些所谓证据来历不明,不可轻信啊!
这时,宿元景出列跪奏:陛下,老臣以为,这些证据关系重大,不可不查。若秦桧果真通敌,则王义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于社稷!
宗泽更是激动:陛下,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王义绝无二心!若是忠臣良将都要遭此待遇,只怕将来无人再愿为朝廷效力了!
朝堂之上,支持太子的官员纷纷跪地:臣等愿保王义!
赵佶看着手中的证据,脸色阴晴不定。这时,殿外接连传来急报:
报——北疆十节度使联名上奏!
报——真定府路马步军副总管岳飞八百里加急奏章!
韩存保在奏章中慷慨陈词:臣等十人,征战半生,未尝见如王监军之忠勇!若杀王监军,北疆必乱,燕云必失!臣等宁愿辞官归田,也不愿见忠良蒙冤!
岳飞更是字字泣血:王监军之忠,天日可鉴!若朝廷自毁长城,臣请解甲归田,不忍见北伐之功毁于谗臣之手!臣在军中,亲见王监军与士卒同甘共苦,每战必先。此等忠良若遭不测,天下英雄谁还愿为朝廷效力?
赵佶陷入两难:若严惩王义,只怕边关生变;若轻饶秦桧,又难服众。
这时,后宫内侍匆匆来报:陛下,云罗公主在睿思殿外长跪不起,说若陛下不赦免王义,她就一直跪下去!
赵佶勃然大怒:胡闹!
但他看着手中边关将领的联名奏章,又想起爱女倔强的性子,终于长叹一声。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赵云罗不顾内侍阻拦,径直闯入紫宸殿。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跪在殿前:
父皇!女儿不懂朝堂大事,但懂得忠奸之辨!王义为国收复失地,何罪之有?若这样的忠臣都要获罪,女儿宁愿与他同罪!
说着,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满朝文武惊呼出声,赵佶更是惊得站起身:
云罗!你做什么!快放下!
父皇不答应赦免王义,女儿就死在这里!赵云罗泪如雨下,女儿宁愿死在父皇面前,也不愿见父皇成为昏君!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佶心上。他看着执拗的女儿,又想起边关将士的联名奏章,终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朕答应你,不杀王义就是。
赵云罗手中匕首落地,整个人虚脱般瘫倒在地。
三日后,圣旨下达:
查王义虽有过失,然收复燕云有功于社稷,特赦其死罪。然其私募军队、结交江湖人士属实,着革去所有官职,削爵为民,永不叙用!闻焕章身为太子宾客,不能规劝太子明辨是非,着罢去所有官职,即日离京!秦桧通敌之事,查无实据,然其举荐不力,着降三级留用。钦此!
这道旨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在和稀泥。但无论如何,王义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离京那日,清晨的汴京城外显得格外冷清。大多数官员惧于蔡京权势,不敢前来送行。唯有宿元景、宗泽等几位正直老臣,冒险前来。
宿元景握着王伦的手,老泪纵横:王公此行,实乃朝廷之失啊!望公保重,他日必有再起之时。
宗泽更是慷慨激昂:奸臣当道,忠良遭贬,这朝廷...唉!王公珍重!
这时,一队书生模样的人从道旁走出,为首的是一位青衫士子。他躬身行礼:学生陈,携太学同窗三十余人,特来为先生送行。
王伦惊讶地看着这些素未谋面的书生:诸位这是?
陈礼正色道:学生等虽与先生素昧平生,但听闻先生为国建功却遭贬斥,心中不平。今日特备薄酒一杯,为先生饯行。
又一位书生上前:学生欧阳澈,曾在地方与先生同场应试。虽不幸落第,但一直敬佩先生的才学人品。今日得知先生蒙冤,特来相送。
这些书生们纷纷取出自带的酒食,就在这京郊道旁,为王伦举行了一场简单却真挚的饯别宴,其中也有在沧州地方考试认识的张继先、陈东等。
陈东举杯道:先生虽遭贬斥,然忠心不改,此乃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学生等虽人微言轻,但愿以杯酒为先生壮行!
欧阳澈也道:他日若有机会,学生等愿追随先生,共图报国大业!
王伦感动地举杯,环视众人,朗声道:诸位厚意,王义感激不尽。今日虽遭贬斥,然报国之心不改。他日若有机缘,定当与诸位携手,共同抗御外侮,护我大宋河山,保我黎民安康!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驰来,马上跳下一个内侍:王先生留步!公主殿下命小人送来这个。
内侍递上一个锦盒,王伦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旁边还有一张字条:此去珍重,他日必当重逢。
王伦将玉佩小心收起,对京城方向深深一揖。
在离京的路上,王伦对身旁的闻焕章道:先生可曾看见,今日来送行的,除了几位老臣,多是些不得志的书生。
闻焕章会意地点头:这些书生虽无功名,却有一颗报国之心。他日若有机会,或可大用。
两人相视而笑,都知道这场斗争还远未结束。而那些今日前来送行的书生们,也许就是明日的重要力量。
寒风中,王伦最后望了一眼汴京城墙,转身踏上新的征程。前路虽然艰难,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孤独。抗御外侮、为国为民的志向,将永远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