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海深处，距吞天岛约百万里。
这里的海水不再是寻常的湛蓝或墨黑，而呈现出一种粘稠、污浊的暗灰色，如同掺杂了亿万年的尘埃与怨气。海面上空常年笼罩着终年不散的灰雾，雾气中时而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似是空间本身在扭曲呻吟。偶有巨大的阴影在雾海深处缓缓游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
六道身影，正驾御着一艘由灰白兽骨与混沌晶石炼制的骨舟，破开粘稠海水，朝着这片海域最核心、也是煞气最浓郁的区域驶去。
骨舟之上，凌尘负手立于船首，周身缭绕着一层薄薄的混沌光晕，将侵袭而来的灰雾与恶念阻隔在外。他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圣禹站在他身侧，手持一根看似寻常的木杖，杖头镶嵌的混沌晶石不时微微闪烁，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玄苍操控着骨舟，神色警惕。沐雨晴与两位圣族遗老——擅长阵法的玄桓长老与精通混沌药理的炎烬长老，则分守骨舟两侧与后方。
“此处已是混沌海眼外围的‘污浊之海’。”圣禹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航行中的寂静，“海水因长期受那孽畜逸散的气息与恶念污染，变得沉重污秽，且蕴含侵蚀之力。寻常圣人若无特殊护持，在此待上数个时辰，圣躯便会被污秽侵染，根基受损。”
凌尘微微颔首，他能感觉到，即便有混沌光晕阻隔，那股无孔不入的阴冷、污浊、带着贪婪吞噬意味的气息，仍在不断试图渗透进来。若是心智不坚者，甚至会产生种种幻象与负面情绪。
“前辈，依您看，我们还有多久能抵达海眼入口？”凌尘问道。
圣禹闭目感应片刻，手中木杖轻轻一顿：“以目前速度，最多两个时辰。但需小心，这污浊之海中，盘踞着不少被那孽畜气息污染、发生异变的混沌海兽，其中不乏圣王层次，且凶悍无畏，灵智混沌，只知吞噬一切靠近的生灵气血。”
他话音刚落，前方灰雾之中，骤然亮起两点灯笼大小的猩红光芒！
哗啦——！
粘稠的暗灰色海水猛地炸开，一道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破水而出！那是一条形似巨蟒、却浑身覆盖着腐败肉瘤与扭曲骨刺的怪物，体长超过千丈，张开的口器中遍布螺旋利齿，喷吐出腥臭污浊的灰气。其散发的气息，赫然达到了圣王五品的层次！
“是‘污秽龙蝰’！小心它的吐息和肉瘤爆裂！”炎烬长老低喝一声，翻手取出一个赤红葫芦，拔开塞子，一缕淡金色的火焰飘出，散发出净化邪祟的炽热气息。
玄苍早已操控骨舟灵活转向，避开那怪物扑击的正面。沐雨晴素手轻扬，无数冰晶凝结成锋锐长矛，暴雨般射向怪物身躯。玄桓长老则快速在骨舟四周布下数层防御阵纹。
那污秽龙蝰不闪不避，身上腐败肉瘤猛地鼓胀，随即砰砰炸裂！溅射出大团大团粘稠的暗绿色脓液，脓液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沐雨晴的冰矛被脓液沾染，迅速融化、污浊，失去灵性。
“这秽物倒是有些门道。”凌尘并未急于出手，而是观察着这怪物的攻击方式与弱点。他注意到，这怪物虽然气息强横，但行动间略显呆板，猩红眼眸中只有纯粹的吞噬与破坏欲，显然灵智已被彻底污染吞噬。
“主上，让我来！”玄苍怒吼一声，显化百丈圣族战躯，手持巨斧，跃出骨舟，悍然劈向龙蝰头颅！他血脉中的圣族战意，似乎对这种被古兽污染的怪物有着天然的厌恶。
斧光如匹练，撕裂灰雾！
污秽龙蝰粗大的尾巴横扫而来，与巨斧碰撞！
轰！
狂暴的气浪将周围海水排开，形成短暂的真空。玄苍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战躯光芒略微黯淡。而那龙蝰尾巴上也被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暗绿色的污血。但伤口处肉芽疯狂蠕动，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寻常攻击难以彻底灭杀，它的核心在那颗最大的头部肉瘤之下，需一举击溃！”圣禹出声指点，同时木杖一点，一道混沌清光射出，落在龙蝰头部某处，标记出一个隐约的光点。
凌尘动了。
他终于踏出骨舟，身影如鬼魅般闪烁，避开龙蝰喷吐的大片污浊吐息，直接出现在其头颅上方。他没有动用兵器，只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压缩到极致的混沌气，其中隐隐有一丝暗红纹路流转——那是炼化了古兽意志碎片后带来的、对这类污染生物的特攻特性。
“破。”
凌尘一指，点向圣禹标记的光点。
嗤——！
指尖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冰雪，轻易洞穿了那坚韧的腐败皮肉与扭曲骨骼，精准命中肉瘤下方一颗剧烈搏动的、暗绿色的核心！
“嘶——吼！！！”
污秽龙蝰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嘶吼，庞大身躯疯狂扭动，搅动得整片海域波涛汹涌。但它的动作很快变得僵硬，那暗绿色的核心被凌尘指尖的混沌气与暗红纹路侵入、瓦解、吞噬！
凌尘能感觉到，一股污浊但磅礴的生命精气与混乱的圣王级能量，顺着指尖涌入体内。《大荒吞天诀》自动运转，迅速将其中的污染杂质剥离、焚灭，提炼出相对精纯的能量，补充自身消耗，甚至让他的修为又精进了一丝。
“果然，这些被污染的怪物，对旁人而言是剧毒，对我这《大荒吞天诀》而言，却是上佳的资粮，前提是能抗住其污染。”凌尘心中明了。这也是他敢深入海眼的底气之一。
几个呼吸间，千丈龙蝰彻底停止挣扎，身躯开始迅速腐败、消融，最终化作一滩暗绿色的粘液，沉入污浊之海。只留下一颗拳头大小、布满孔洞的暗绿色晶核，被凌尘随手收起——此物虽被污染，但蕴含的混沌能量不少，或许有特殊用途。
骨舟上的玄桓长老立刻催动阵法，净化了附近残留的污秽气息。
“主上好手段！”玄苍收回战躯，佩服道。他自问也能击杀此獠，但绝无法如此干净利落，更别说还能吞噬其部分本源。
圣禹也微微点头：“你如今对混沌之力的掌控，以及对那孽畜污染特性的抗性，已远超寻常同阶。不过切莫大意，这污浊之海深处，恐怕还有更麻烦的东西。”
骨舟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途，果然如圣禹所言，并不平静。他们又遭遇了数次袭击，有如同巨型水母般透明、却能释放麻痹神魂毒雾的“幻梦母巢”；有由无数细小污秽虫豸聚合而成、能分化万千的“噬魂虫潮”；甚至还有一座如同活物般漂流的、长满眼球状肉瘤的“浮岛怪”，其气息隐然达到了圣王巅峰层次，逼得凌尘与圣禹联手，方才将其击退。
这些怪物形态各异，但共同点是都带着明显的混沌古兽污染特征，疯狂而悍不畏死。
在又一次击溃一群圣王三品的“污秽剑鱼”后，骨舟前方，景象陡然一变。
粘稠的暗灰色海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缓缓旋转的灰黑色漩涡！
这漩涡直径恐怕有数千里，边缘与污浊之海泾渭分明，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界限。漩涡中心深不见底，一片漆黑，如同通往九幽的巨口。一股比污浊之海强烈百倍的吞噬、拉扯之力从漩涡中传来，仿佛要吞没万物。更令人心悸的是，漩涡上空，空间扭曲破碎，形成无数细小的空间裂缝，又不断湮灭重生，发出刺耳的尖啸声。而漩涡深处，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闪烁，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混沌海眼，到了。”圣禹神色无比凝重，“此地时空紊乱，吞噬之力极强，且越往深处，那孽畜的恶念侵蚀越重。骨舟无法再前进，需我等凭借自身修为进入。”
他看向凌尘：“你体内有混沌血脉，又有炼化的古兽意志碎片，对此地的吞噬之力抗性最高。你可先尝试靠近漩涡边缘，适应其力场。我等随后跟上，但切记，绝不可贸然深入中心区域，那里是那孽畜封印本体所在，即便是老夫，也不敢轻易涉足。”
凌尘点头，他能感觉到，胸膛处的源眼印记，以及血脉深处，在此地都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悸动。尤其是源眼印记，竟微微发烫，隐隐指向漩涡的某个方向。
“我感应到父母真灵的波动，似乎就在漩涡下方偏东的方位，但很微弱，且断续不定。”凌尘沉声道。
“那是‘沉魂渊’的方向。”玄桓长老开口，他研究过堪舆图残卷，“据古籍零星记载，圣源古井便在那片区域下方。那里也是当年圣族先祖与古兽决战之地，陨落了无数圣族英灵，怨念与煞气交织，加上古兽封印逸散的力量，形成了极度凶险的绝地，空间更是破碎如蛛网。”
“再凶险，也要去。”凌尘没有犹豫，“前辈，我们如何进入？直接闯？”
圣禹摇头：“不可。需先找到‘漩涡之隙’。海眼漩涡看似浑然一体，实则因其自身旋转与时空扭曲，会在某些时刻、某些位置，产生短暂相对稳定的‘缝隙’，如同台风眼。从缝隙进入，受到的撕扯与吞噬之力最小，也相对安全。只是这缝隙出现的时间与位置不定，需仔细感应推算。”
他看向玄桓：“玄桓，你我联手，推算下一处缝隙出现的大致方位与时间。”
玄桓长老应下，立刻取出数块古老的龟甲与混沌晶石，就地布下一个简易的推演阵法。圣禹则以木杖点地，引动周围稀薄的混沌道韵辅助。
凌尘等人则在一旁警戒，同时抓紧时间调息，恢复一路战斗的消耗。
约莫半个时辰后。
圣禹与玄桓几乎同时抬头，看向漩涡东南方向约百里处的一片区域。
“半刻钟后，那里会出现一道缝隙，持续时间约三十息。”玄桓快速道。
“足够了。”凌尘眼中精光一闪，“准备进入。”
众人皆是圣人以上修为，百里距离转瞬即至。在指定区域外围，他们已能清晰感受到那恐怖的撕扯之力，骨舟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浮现裂痕。
“弃舟！”圣禹低喝。
六人同时飞身而起，凌尘与圣禹在前，玄苍、沐雨晴居中，玄桓、炎烬殿后，结成简单的战阵，以混沌圣力互相勾连，共同抵御外围的吞噬撕扯之力。
凌尘周身混沌光晕大盛，更是隐隐显化出那混沌祖影的虚像，将大部分作用于己身的吞噬之力抵消、甚至反向吞噬部分。圣禹则撑开一片混沌领域，庇护身后众人。
时间点滴流逝。
忽然，前方那狂暴旋转的灰黑色漩涡壁，某处约十丈宽的区域，旋转速度明显减缓，扭曲的空间也暂时平复了些许，露出一条相对“平静”的、向内延伸的通道！
“就是现在！进！”
圣禹低喝，六人化作六道流光，毫不犹豫地冲入那道缝隙！
就在他们身影没入缝隙的瞬间。
远在污浊之海另一侧，某块不起眼的、半沉浮的礁石阴影中，一点冰蓝色的微光悄然闪烁了一下，如同眼睛睁开又闭合。
一道极其隐晦、冰冷的神念波动，穿透重重污秽与混乱，朝着某个未知的方位传递而去。
“鱼已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