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照明灯在夜里泛着冷白的光,把三班宿舍窗户的影子拉得老长。
卢曼把训练报告工工整整叠在桌角,指尖还沾着钢笔墨水,把电脑关上,门房落锁,脚步轻缓的从文书办公室离开。
左脚刚刚迈入通往宿舍的走廊里,就听到压抑的叹息声——那声音裹着疲惫,像被汗水泡透的作训服,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卢曼的脚步一顿,调整了前进的方向,向声源处靠近。
走近,一瞧,果然是班长史今。
此时,史今正呆呆的站在水房门口,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的镜子,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背影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卢曼缓步上前,也没绕圈子,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史今转过头来。
史今的眼白里布着红血丝,下巴上的胡茬冒出青茬,看见卢曼,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没睡?”
“睡什么,”
卢曼的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楚,“你这几天跟熬鹰似的,三班的人都看着呢——但没人敢说,都怕你炸。”
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史今手里的饼干,“许三多今天又被伍六一他们晾在训练场了,最后是自己抱着杠铃片走回来的,脚步都打晃。”
史今的手指紧了紧,饼干渣簌簌往下掉。
“我知道,”他声音发哑,“连长今天又训我了,说我把三班的成绩拖垮了,流动红旗没了,全是因为我硬要留着许三多……可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慢,就是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是没信息。”卢曼打断他,语出惊人,“你想啊,许三多从草原五班来,五班是什么地方?没人管,没人教,他连基本的队列动作都练得颠三倒四。到了钢七连,人人都是尖子,训练强度、考核标准,他连门儿都摸不着。你让他跟得上,可他连‘要怎么跟’的信息都没有,怎么有信心?”
史今愣住了,像是被点醒了一样,眉头渐渐松开。“你是说……他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
“对。”卢曼拉着史今往宿舍走,脚步轻得怕吵醒其他人,“你看啊,咱们训练,伍六一知道自己的短板是武装越野,就天天加练;甘小宁知道自己射击不稳,就对着靶子练瞄准。可许三多呢?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差,也不知道怎么补——你让他练体能,他就傻跑;你让他练战术,他就跟着瞎比划。他像个蒙着眼的人,再使劲,也跑不对方向。”
两人在史今的床沿坐下,月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刚好照在史今放在床头柜上的训练计划表上。
卢曼指着那张表,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你看你的计划表,全是‘全班达标’‘集体进步’,可没有针对许三多的。他需要的不是跟着集体跑,是有人给他‘喂信息’——告诉他,今天你的任务是把单杠拉到五个,怎么拉?先练手臂力量,每天做五十个俯卧撑;明天你的任务是把队列动作标齐,怎么标?盯着伍六一的背影,一步一步学。”
也是当局者迷,此时被卢曼一点,史今只觉得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了,前进也有了方向,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抓过卢曼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那……那具体该怎么弄?”
“分三步。”
卢曼的思路清晰得很,一条一条数给史今听,“第一,先摸底。明天训练前,你跟他单独聊,把他从入伍到现在的训练成绩、薄弱项全列出来,让他自己看着——他得先知道自己‘在哪儿’。第二,定小目标。别给太大的,就定每天能完成的。比如今天单杠拉三个,明天拉四个,完成了就夸他,让他知道‘我能做到’。第三,找个‘信息源’。你平时要带全班,没时间一直盯着他,让伍六一帮个忙——伍六一虽然嘴硬,但心细,让他在训练时多提点许三多,比如‘跑步时呼吸别乱’‘卧倒时膝盖再低点儿’,这些小细节,就是给他递信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你得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比如每次训练完,你跟他一起复盘,告诉他‘今天你单杠多拉了一个,进步了’‘刚才战术训练,你卧倒比昨天快了半秒’。他需要知道,自己的努力有人看见,自己的进步有人认可——这比什么都重要。”
史今盯着卢曼,忽然笑了,眼角的红血丝也没那么显眼了。
他拍了拍卢曼的肩膀,力道足得很:“行!就按你说的来!明天我就找许三多聊,再跟伍六一说说——不管怎么样,我得让他在钢七连站稳脚跟。”
卢曼看着史今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也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史今把训练计划表重新拿出来,在最下面添了一行字:“许三多专项计划”,字迹用力得几乎要把纸戳破。
第二天晚上,执行力很强的班长史今早早早的拉着许三多外出加练了。
伍六一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毛巾,用力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额头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卢曼关心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啦?便秘啦?”
“你以为我是你!”伍六一被卢曼逗久了,条件反射的怼了一句,然后才低声抱怨:“还不是许三多那小子,今天训练又掉链子,咱们三班的脸都快被他丢光了!”
卢曼坐在对面的铺上,手里翻着一本军事杂志,闻言,翻书的手一顿,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六一,你先消消气。许三多他刚来,底子薄,跟不上也正常。”
是的,卢曼的下铺被许三多占领了,她再也不是班长最宠爱的崽了!想想,还有点不开心!
“正常?”伍六一猛地把毛巾甩到一边,“咱们钢七连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拖后腿的兵?他一个人,把三班的成绩拉低了多少,你心里没数?”
卢曼合上书,几个起落,就坐到伍六一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数,可你也别忘了,咱们是一个班,不抛弃、不放弃,这是钢七连的精神。史今班长铁了心想把许三多带出来,咱们没得选,不仅不能拖后腿还得帮衬帮衬!”
伍六一别过头,哼了一声:“帮衬?他那榆木脑袋,怎么教都教不会,我看他根本就不适合当兵。”
“不帮忙,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把班长拖死?”
“就算有上次救火获得的三等功撑着,班长也不一定留的下来!”
“更何况,许三多也未必无药可救!”
卢曼的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想想,他从草原五班那种地方来,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到了咱们这儿,一下子要跟上高强度的节奏,怎么可能不慌?他就像一只迷了路的小羊羔,需要咱们给他指引方向。”
伍六一沉默了,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卢曼却知道他有些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