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的连部内，弥漫着刚泡开的茶叶香气，卢曼那份打印得工工整整的信任训练计划书，正静静地躺在桌上，纸页的边角微微卷曲着。
“让新兵蛋子和老兵们搅和到一块儿去，摔几次，肯定比拉十次歌都管用！”
高城的嗓门带着惯有的冲劲，手指在计划书上敲得咚咚响，“你看看这许三多，来了快俩月，见了其他班老兵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再看伍六一他们，对着新兵总端着老兵的架子，这能叫一个班？能叫一个连？”
坐在对面的指导员洪兴国正低头翻着计划书，闻言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连长说得在理。这计划书卢曼写得确实有想法，信任这东西，光靠开会讲、拉歌喊，不如真刀真枪练一次。”
他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信任背摔，新兵敢把后背亮出来，老兵能稳稳接住，这一下，比说一百句‘团结互助’都实在。”
高城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就你会总结。说白了，就是让这帮兔崽子知道，穿一样的军装，扛一样的枪，就得把命交托给对方。平时摔得疼点，总比上了战场掉链子强！”
“是这个理。”
洪兴国合上计划书，语气恳切起来，“你看咱们连，今年新兵比例不小，高中生、城里娃占了一半，跟老兵们的磨合确实慢了点。有的新兵觉得老兵太严，有的老兵嫌新兵娇气，这层窗户纸，就得靠这种实打实的训练捅破。”
他顿了顿，又道，“我看还得加上点仪式感，开个动员大会，让新兵老兵都说说心里话，再开始训练，效果肯定更好。”
高城把军帽往桌上一放，起身踱了两步：“行，就按你说的办。动员大会我来讲，就告诉他们——七连的兵，不光要能打，更要能信。信战友，信集体，不抛弃，不放弃，这才是七连的魂！”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那份计划书上，“信任训练”四个字透着股沉甸甸的分量。
部队每年都有新兵入伍，有老兵退伍，新兵、老兵交替间，往往会形成一个战斗力下降的虚弱期。
短短三个月的训练期，最多是让新兵们刚刚适应了部队的作息，并不能快速形成战斗力。
直到后来，部队直接延长了新兵训练期，又新增了3个月，用来进行专业化的模块训练才有效解决了部分问题。
此时，指导员洪兴国看着高城的离去背影，深刻的认识到这场训练的必要性——摔下去的是拘谨和隔阂，接起来的，会是七连更紧的凝聚力。
第二天，七连的训练场中央，便有一座临时搭起的高台。
高台下围站的钢七连的士兵，经过连长高城一番热血沸腾的演讲后，眼神里跃跃欲试的火苗腾腾燃烧着。
一声令下，七连三班有幸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第一个被推上去的居然是许三多。
他站在一米五高的台子上，脚底板像粘了胶水，挪一步都费劲。
背后传来三班战友们的哄笑，三班的人围成一圈，仰着头看高台上的许三多，各样心思在脸上翻涌。
老乡成才往人堆里挤了挤，率先开了口，语气戏谑的说：“哎，许三多，你那脚底下是抹了502啊？赶紧的，让咱瞧瞧你这‘模范新兵’的胆儿有多大！”
话虽然有点酸，但眼睛却不自觉的瞟着旁边的史今的脸色。
“呦，这两小老乡现在的关系，莫不是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卢曼好奇的东瞧瞧，西望望。
老魏蹲在最前排，手里还攥着刚擦汗的毛巾，扯着嗓子喊：“三多，别哆嗦！咱三班的人墙，比你老家那土坯墙结实！摔下来保准给你弹回去！”
喊完自己先笑了，周围几个人也跟着哄笑，笑声里倒没多少恶意，更像一群糙老爷们儿式的鼓劲。
甘小宁拍着胸脯往前面站了站，故意挺了挺肚子：“放心，有你甘哥在，接住你跟接个小鸡仔似的！就是你待会儿别尿裤子啊，不然回头全连都得知道！”
他嗓门大，话也直，却把最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那是接人最稳当的地方。
只有伍六一没咋吭声，就站在史今旁边，背着手，脸拉得老长，嘴里嘟囔了句“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可膝盖却悄悄弯了弯，摆出了随时发力的架势，眼神更是一秒没离开过许三多的脚。
史今见气氛差不多了，把卢曼瞪回神后，抬手往下按了按，四周的笑声立刻歇了。
他仰头望着许三多，声音温和：“三多，听我口令。深呼吸，把胳膊交叉抱好——对，就这样。身子再直点，别怕，我们都在这儿呢。”
旁边的人群里忽然有人低低说了句：“这小子刚来那会儿连枪都端不稳，现在能站上这台子就很不错了。”
没人接话，但周围的人墙又往中间凑了凑，肩膀挨着肩膀，胳膊肘抵着胳膊肘，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稳稳托在许三多脚下。
“放松点，三多，身子挺直，倒就行。”史今的声音穿过嘈杂传到他耳朵里。
许三多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去，后背对着下面的人墙。
双手被班长用武装带松松绑在胸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像要炸开，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脚下的木板上。
“摔啊！”下面又有人喊。
许三多闭紧眼，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刚到七连时被嘲笑“骡子”的日子，想起和战友们一起在泥地里滚爬的训练，想起史今班长说“你是我带出来的兵”。
他忽然觉得，这后背对着的，好像不只是一堵人肉墙，是三班，是七连，是他来了这么久，终于想扎下根的地方。
“我……我来了！”
他含混地喊了一声，像豁出去似的，身子一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后背先是撞上一片坚实的臂弯，跟着被无数只手稳稳托住，轻轻放到地上。
他睁开眼，看见伍六一撇着嘴：“还行，没尿裤子。”
史今拍着他的肩膀笑：“这不挺利索的？”
卢曼、白铁军、成才给他比了一个——你真棒的手势。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刚才的起哄变成了实打实的热乎气。
许三多摸着后脑勺，脸通红，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接下来是伍六一。
他上去就干脆，站定了，回头扫了眼下面：“都给我使劲接，摔着老子，有你们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利落转身，“咚”一声砸进人堆里，震得下面几个人闷哼一声，他自己却在被放下时，嘴角偷偷勾了一下。
下一个，就轮到卢曼隆重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