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过院角的老榆树,把雪照得晃眼,李秀兰蹲在石阶上搓衣裳,冻得手指发僵,肥皂在水里滑了好几次才攥住。院里的积雪没扫尽,堆在墙根下,化了又冻,结着层薄冰,踩上去 “咯吱” 响。军娃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那张画 , 画里三个小人,高的是柱子,矮的是他,中间的是李秀兰,纸边已经被摸得发毛。
“娘,爹啥时候能看见我画的画啊?” 军娃突然开口,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委屈。他昨天去学堂,同学说他爹不会回来了,他跟人吵了一架,脸上还带着块没消的红印子。
李秀兰的手顿了顿,肥皂泡飘在水里,很快破了。她抬头看军娃,孩子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又想爸爸了。“快了,等开春,你爹就回来了。”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肯定,可心里却没底 —— 村长的话还在耳边转,老周那边也没捎来新消息,柱子到底咋样了,她连句准话都没有。
她把洗好的衣裳拧干,晾在院里的绳子上,风一吹,衣裳冻得硬邦邦的,像块板子。转身回屋时,看见灶台上的药包 , 是给军娃备的感冒药,前儿军娃冻着了,咳嗽了两声,她赶紧去镇上抓了药,怕孩子再生病,她一个人扛不住。
刚把药包收进碗柜,院外就传来脚步声,不轻不重,却让李秀兰的后背瞬间僵了。是村长的脚步声,她听熟了 , 每次来,都故意把脚步放得慢,像是在提醒她 “我来了”。
军娃也听见了,赶紧往李秀兰身后缩,小手攥着她的衣角:“娘,是村长吗?我不想见他。”
李秀兰把军娃往屋里推了推,压低声音:“你在屋里待着,别出来,娘去看看。”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 , 衣裳是去年的旧棉袄,袖口磨破了,她用同色的布补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推开门,村长果然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半袋白面,脸上堆着笑,眼神却直往她身上瞟:“秀兰,忙着呢?军娃呢?”
“军娃在屋里写作业。” 李秀兰往旁边让了让,没敢看他的眼睛,“村长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 村长径直往屋里走,白面往灶台上一放,正好压在军娃的药包上,“给军娃拿点白面,蒸点馒头,孩子正长身子,总吃红薯不行。”
李秀兰攥紧了围裙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不用麻烦村长,家里还有。”
“有啥有?我昨儿听李婶说,你家红薯快吃完了。” 村长掏出烟袋,点燃了,烟味飘过来,呛得李秀兰咳嗽了两声。他却像没看见,往炕沿上坐,炕沿 “吱呀” 响了一声,“上次跟你说的事,想咋样了?”
李秀兰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冰凉:“村长,柱子的事…… 您要是知道,就跟我说实话,别拿这个吓唬我。我一个女人家,带着娃不容易……”
“吓唬你?” 村长 “嗤” 了一声,往她这边凑了凑,屋里的空间小,他一靠近,烟味混着汗味裹过来,让李秀兰忍不住往后退,后背贴在了冰凉的碗柜上,“我是为你好。你以为老周真能帮你打听消息?他腿伤着,连门都出不去,能打听啥?”
李秀兰的心里更慌了 , 老周前儿还跟她说,会托人去山西问,可村长这么一说,她又没底了。“老周…… 老周说他能帮上忙。”
“他能帮啥?” 村长笑了,笑得有点轻蔑,“他连自己的药钱都凑不齐,还帮你?秀兰,你太实在了。柱子的事,只有我能帮你,也只有我知道他到底咋样了。”
“您这话啥意思?” 李秀兰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柱子他…… 他是不是出事了?”
村长却不答,反而伸手去拿炕边的棉袄 , 是军娃的小棉袄,李秀兰早上刚缝补好的。他捏着棉袄的袖口,指腹蹭过补丁:“这补丁缝得好,秀兰手巧。就是军娃总穿旧衣裳,也委屈了孩子。要是柱子能回来,军娃也能穿新衣裳,你也不用这么累。”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 他要她 “识相”,才肯说柱子的消息。
李秀兰咬着嘴唇,尝到点血味。她想起军娃刚才害怕的样子,想起柱子走时说 “好好照顾军娃”,想起自己夜里抱着军娃哭的日子,突然觉得一股气顶上来:“村长,您要是真有柱子的消息,就跟我说,我谢谢您。要是没有,这白面您拿回去,我家虽穷,还不至于要不该要的东西。”
村长的脸瞬间沉了,烟袋锅子往炕沿上一磕:“李秀兰,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心帮你,你倒跟我犟上了?你以为你能扛多久?军娃上学要花钱,你家的地要种,柱子要是真出了事,你娘俩喝西北风去?”
“娘!” 军娃突然从屋里跑出来,抱住她的腿,“村长你别凶我娘!我爹会回来的!他说要陪我掏鸟窝!”
村长看见军娃,脸色稍缓,却还是带着点威胁:“军娃乖,你娘就是钻牛角尖。等你娘想通了,村长叔就告诉你爹的消息,还带你去买新书包。”
李秀兰把军娃往怀里搂,眼泪终于掉下来,落在孩子的头发上:“不用村长费心,军娃的书包我自己买,柱子的消息我也自己打听。您要是没事,就请回吧。”
村长没想到她会这么硬气,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行,李秀兰,你有种。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来,要是你还想不通,别怪我不管你们娘俩的死活。” 说完,他拎起白面,狠狠瞪了李秀兰一眼,转身走了,院门被他摔得 “哐当” 响。
军娃还在哭,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娘,村长是不是坏人?他会不会害爹?”
李秀兰蹲下来,擦了擦军娃的眼泪,声音发哑:“不会,村长就是吓唬娘,你爹没事,很快就回来了。” 她不敢跟孩子说太多,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屋里的日头慢慢斜了,落在炕边的棉袄上,暖烘烘的。李秀兰抱着军娃,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军娃的小棉袄,指尖触到补丁的针脚,心里像被针扎着疼。她知道村长说的是实话,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娃,没了柱子的消息,日子确实难。可她不能低头 , 她要是低头了,对不起柱子,更对不起军娃。
“娘,咱们去找李婶吧,李婶会帮咱们的。” 军娃突然说,小手摸了摸她的脸。
李秀兰点点头,把军娃抱起来:“好,咱们现在就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硬扛,李婶心善,说不定能帮她想想办法。
推开门,风又刮起来,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李秀兰把军娃的棉袄裹紧了,往李婶家走。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是她和军娃的,像两道单薄的影子,却又透着股不肯认输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