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柱子就醒了。堂屋的炕有点凉,他摸了摸身边的热水袋,余温还在 —— 是桂英昨晚睡前送来的,说夜里腿别冻着。他坐起身,听见院外传来轻微的扫地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桂英,每天这个时候,她都要把院里的雪扫干净,怕他腿不好滑倒。
柱子披了件旧棉袄,慢慢挪到门口。院角的柴垛旁,桂英正弯腰扫地,蓝布围裙裹着她的身子,动作利索。雪下得不大,零零星星飘着,落在她的发梢上,沾了层白霜。她手里的扫帚是竹编的,扫过冻硬的地面,发出 “沙沙” 的响,每扫几下,就要直起腰揉一揉肩膀 —— 想必是昨天洗了太多衣裳,累着了。
“嫂子,我来吧。” 柱子走过去,伸手要接扫帚。他的腿好了些,慢着点走没问题,总不能让桂英天天这么累。
桂英回头看见他,愣了一下,赶紧把扫帚往身后藏:“你咋醒这么早?快回屋去,外面冷,别冻着腿。这点活我能干。” 她的声音有点急,眼神却没敢跟柱子对视,落在他的棉袄上 —— 那棉袄是桂英前几天帮他缝补的,袖口破了个洞,她找了块碎花布补上,针脚密得很。
柱子没听,还是把扫帚拿了过来:“我坐着也没事,活动活动对腿好。” 他握着扫帚柄,竹编的纹路硌着手心,扫起雪来动作慢,却很认真。桂英没再拦,只站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提醒他 “慢点,这边滑”。
灶房的烟筒很快冒出了烟,桂英去煮早饭了。柱子扫完院角,刚要把扫帚放回去,就看见张婶从院门口路过,手里拎着个菜篮子,看见他就停住了脚:“柱子啊,这么早干活呢?桂英这媳妇,真是心善,还帮你扫雪。”
这话听着平常,可张婶的眼神有点怪,扫过柱子又扫过桂英家的窗户,嘴角带着点说不清的笑。柱子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应了句 “是嫂子人好”,就转身往灶房走 , 他怕张婶再说出啥闲话,给桂英添麻烦。
灶房里飘着粥香,桂英正蹲在灶膛边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锅里的红薯粥 “咕嘟” 冒泡,桂英用勺子搅了搅,盛出一碗放在灶台上:“刚煮好的,你先喝,热乎。”
柱子走过去,接过碗。粥里放了点红糖,是桂英前几天去镇上买的,说他腿伤要补补。他喝了一口,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到了心口。可一想起刚才张婶的眼神,心里又有点慌 , 他知道村里的人嘴碎,一个外男住在寡妇(虽然桂英男人没走,但常年不在家)家里,难免会有人说闲话。
“嫂子,” 柱子放下碗,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了,“我看我还是搬回窑洞吧,别让村里人说你闲话。”
桂英添柴的手顿了顿,灶膛里的火苗跳了一下,映得她眼里有点红。她没抬头,声音低低的:“搬回去干啥?窑洞漏风,你腿刚好,冻着了咋办?村里人的话,爱说就说,我不怕。”
柱子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不是滋味。桂英是个好女人,男人不在家,一个人带娃,还得下地干活,现在又要因为他受闲话。他攥紧了手里的碗,指节发白:“可我不能连累你。等过两天,我就去县城找活干,挣了钱就回家,不麻烦你了。”
桂英终于抬头,眼里有点湿:“啥麻烦不麻烦的?我男人在外干活,也多亏了别人帮衬。你一个人,腿又不好,去县城咋找活?再等等,开春了再说。” 她伸手想帮柱子擦嘴角的粥沫,手伸到一半,又赶紧缩了回去,假装去擦灶台上的灰。
柱子看着她的小动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知道桂英的心意,这些天,她给他缝衣裳、煮热粥、送热水袋,事事都想得周到。他不是木头,怎么会感觉不到?可他心里装着李秀兰和军娃,那是他的家,他不能对不起他们。
“嫂子,谢谢你。” 柱子的声音有点哑,“等我回家了,一定让秀兰来谢谢你,给你带我们老家的红枣。”
桂英笑了笑,可那笑有点勉强:“谢啥?都是应该的。快喝粥吧,一会儿凉了。” 她转身往屋外走,“我去看看丫儿醒了没,别让她上学迟到。”
柱子看着她的背影,喝着碗里的粥,甜意还在,却多了点说不清的涩。他摸了摸怀里的钱 , 是这些天帮村里人劈柴、挑水挣的,加上张大爷给的,已经攒了八块多,再攒点,就能凑够回家的路费了。
院外传来丫儿的声音:“娘,柱子叔呢?我要跟他说昨天学堂的事!” 柱子赶紧擦了擦眼睛,笑着往外走:“丫儿醒了?快吃早饭,叔送你上学。”
雪还在飘,可阳光已经透过云层,洒在院里的老槐树上。柱子看着丫儿蹦蹦跳跳的样子,又想起军娃,心里默默念着:秀兰,军娃,再等等我,我很快就回家了。只是想起桂英的眼神,他心里又有点慌 , 这异乡的暖意,像根细细的线,缠在他心尖上,让他既感激,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