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门户在身后悍然闭合的瞬间,那支撑着二人一路向下的螺旋阶梯便失去了最后的光源维系,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轰然崩塌。
碎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陈九陵与苏绾的身躯在失重中坠落,最终重重摔入一条幽深而死寂的长廊。
这里的光线诡异得令人心悸。
两侧的石壁上,并非光滑的岩石,而是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石刻眼瞳。
每一只“千瞳”都泛着幽幽的青绿微光,仿佛无数双来自地狱深渊的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闯入的生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腐臭,像是陈年血腥与霉菌混合发酵,吸入一口便让肺腑都感到一阵刺痛。
苏绾挣扎着起身,指尖银光一闪,习惯性地便要催动真气冻结周遭的时间流速,为他们争取喘息之机。
然而,那熟悉的银色纹路刚一亮起,便如投入死海的石子,瞬间消弭无踪。
她体内的真气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黑洞抽走,竟是半点也调动不起来。
“是噬气孔!”苏绾脸色煞白,声音因震惊而压得极低,“这里的石壁会吞噬一切外泄的能量,我们连呼吸都得省着用!”
话音未落,左侧石壁上,一只离他们最近的石眼猛地光芒大盛,一道凝如实质的毒光暴射而出!
那光束击中地面,没有发出巨响,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坚硬的青石板竟被瞬间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焦黑坑洞,边缘还冒着缕缕黑烟。
“小心!”陈九陵的反应快如闪电,猛地将苏绾拽向自己身后,堪堪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低声喝道:“闭眼,听风。”
说着,他缓缓摘下了那副蒙着一层薄尘的墨镜。
这曾是苏绾在某个生辰送他的小玩意儿,一副精巧的机关造物,能过滤雪地里的强光,却防不住这蚀骨的毒气。
指尖抚过鼻梁的瞬间,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在这副眼镜的镜腿内侧,他摸到了两个被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微小刻字——“九哥”。
一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三年前,北境边关的黑市,他与赵无伤还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那晚,他们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掷骰子绝技,硬生生从一群亡命徒手里赢下了一整间赌坊。
二人喝得酩酊大醉,意气风发地将各自的名号刻在了所有的战利品上。
而如今,赵无伤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铜骰,正是那晚的信物之一……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他猛然睁眼,眼神锐利如刀:“他们不是来夺残片的,是冲着我来的!”
几乎就在他想通关节的刹那,长廊深处传来了细碎而密集的脚步声。
一名戴着鬼面的前锋哨兵吹响了手中的骨笛,尖锐无声的音波扩散开来,墙壁缝隙中,上百只色彩斑斓的毒虫应声钻出,潮水般涌来。
真气被封,陈九陵此刻与凡人无异。
他当机立断,从腰间摸出一柄随身短匕,看准廊道顶部石壁的一处凹槽,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将匕首投掷出去,精准地卡入其中。
借着这唯一的支点,他双腿在石壁上一蹬,身形如猿猴般灵巧地攀援而上,悄无声息地伏在了顶部的一根横梁之上。
他屏住呼吸,如同一只潜伏的猎豹,缓缓靠近一具倒毙在横梁上的鬼面杀手尸体。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那具尸体肩甲的裂痕处。
刹那间,一股冰冷的信息流涌入脑海——武意通玄,发动!
画面闪现:一个阴暗的训练场,数百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被迫吞服下蠕动的蛊虫,稍有迟疑或身体无法承受者,便在凄厉的惨嚎中当场化为一滩脓水。
一名看不清面容的教头,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记住,你们早已死过一次。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复仇。”
陈九陵咬紧牙关,心中一片冰凉:“这些人……是三大营的逃兵、被流放的罪奴、还有那些被家族遗弃的弃徒。”他们不是单纯的杀手,而是一群被仇恨扭曲了灵魂的复仇者。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入了长廊。
他头戴狰狞的鬼王面具,唯独左耳处那道标志性的缺口,暴露了他的身份。
正是鬼面盟主,赵无伤。
他抬起手,示意所有前锋停止进攻,那沙哑如砂纸磨过钢铁的声音在廊道中回响:“陈九陵,交出玄棺残片。否则,我让这女人亲眼看着你,被这千瞳万眼,一寸寸蚀成骨架。”
横梁之上,陈九陵发出一声冷笑。
他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将手中的短匕,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大腿!
剧烈的疼痛如电流般贯穿全身,但这极致的痛楚却让他瞬间摆脱了噬气孔带来的精神压制,神智清明到了极点——意念锚定,发动!
脑海中,一幅温暖的画面浮现:凛冽的雪山上,苏绾笑得眉眼弯弯,一边替他拍去肩头的落雪,一边嗔怪地骂他“傻九哥”。
就是这个声音,这个笑容!
陈九LING闭上双眼,不再依靠视觉,身形从横梁上一跃而下。
他疾步前行,在那毒光交错、致命射线织成的光网中,仅凭着风声、空气的流动和那超凡的直觉,精准地闪避着每一次攻击。
三十余丈的死亡廊道,在他脚下竟如闲庭信步。
而他身后那些紧追不舍的鬼面盟杀手,却因为急于追击而催动了体内残存的真气,瞬间被噬气孔吸干了所有精气,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皮肉剥落,化作一具具森然白骨。
廊道出口近在咫尺。
赵无伤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猛地从腰间摘下那枚铜骰,灌注全力,如流星般掷向陈九陵的面门!
陈九陵没有躲,而是探手,稳稳地将那枚滚烫的铜骰接在掌心。
灼热的温度仿佛要将他的皮肉烙穿,而武意通玄,竟在这枚浸染了赵无伤无数心血与记忆的旧物上,再度触发!
一幕更为清晰的画面在他脑中炸开:火光冲天的营帐,年轻的赵无伤浑身发紫,口吐黑沫,已然中毒濒死。
几名陌生的兵士将他拖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的,不是对陈九陵的背叛指控,而是绝望的求救——“九哥,救我!”
陈九陵豁然抬头,目光穿透重重昏暗,直视着那张鬼王面具。
他手臂一扬,将那枚滚烫的骰子轻轻抛回对方怀中,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赵无伤耳中:“我一直,都在等你喊我一声‘九哥’。”
叮当。
铜骰落地,弹跳了两下。
赵无伤的身形剧烈地一震,鬼王面具之下,喉结疯狂滚动,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中,陈九陵猛地抽出背后的破阵长矛,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狠狠地插入地面!
矛尖与地底深处的龙宫遗迹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振,整条长廊开始剧烈晃动。
顶壁岩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无数吨的巨石轰然崩塌,彻底封死了他们来时的路。
烟尘弥漫中,苏绾踉跄着扑上前,一把抱住因脱力而半跪在地的陈九陵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这次,换我护你。”
崩塌的巨响渐渐平息,长廊的这一端被彻底掩埋。
无边的黑暗与死寂重新笼罩了他们,这片刻的安宁,却仿佛比之前的喊杀声更加令人窒息。
在他们面前,那条通往未知的幽暗甬道深处,似乎有某种更为古老、更为沉重的呼吸声,正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