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抱着苏绾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泛白。
地底传来的轰鸣震得他耳膜发疼，可更疼的是太阳穴处突突跳动的刺痛——归心意冻结的副作用开始反噬了。
他望着东南角缓缓升起的石碑，“诈”字上的血珠正顺着刻痕往下淌，像极了大楚刑场上刽子手刀鞘里滴下的人油。
“九陵？”苏绾的声音裹着颤意撞进他耳中，她的指尖抵在他腕间脉搏上，却只触到一片冷硬的死肉。
陈九陵这才惊觉自己的掌心凉得像块冰，连苏绾温暖的体温都透不过来。
双魂同契的联系里，她的情绪正顺着经脉往他身体里钻，像一团揉碎的火苗，在他冰封的血管里噼啪作响。
“成了......第一步，骗它开眼。”他扯动嘴角，尝到满嘴铁锈味——刚才用“局势预判”时咬破了舌尖。
此刻他的意识像被浸在寒潭里，所有情绪都结了冰，可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过毒的刀尖。
“星哭了！星哭了！下一子要吃人命！”
棋魇童的尖叫刺破雨幕。
这盲童不知何时跪坐在泥地里，双手死死抠着自己的耳朵，苍白的小脸皱成一团，“星星在喊疼......它们说，下一子要吃人......”
话音未落，西南方向传来地裂声。
陈九陵转头的瞬间，数十具锁龙奴尸身被铁链拽出地面，眼眶里幽蓝鬼火腾地窜起半尺高。
这些尸体穿着大楚边军的玄甲，腰间还挂着已经锈蚀的铜铃——是当年被坑杀的降卒。
“阴兵方阵。”苏绾的指甲掐进他手背，“九境里的‘镇尸’都未必镇得住这么多......”
陈九陵盯着那些摇摇晃晃逼近的尸体，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萧氏战意正在翻涌，像头被铁链拴住的恶狼，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骨头发疼。
若现在动手，归心意冻结的状态会让他变成杀人机器，连苏绾都可能被误杀。
“小哑巴！”他突然蹲到棋魇童面前，抓住那孩子划动泥地的手。
盲童的指尖沾着泥浆，在地上划出的痕迹竟和老瘸子传讯时的摩斯密码节奏分毫不差，“你在记什么？”
“不是我记......”盲童的声音发颤，睫毛上挂着雨珠，“是星星在说......‘莫走回头路’......有人试过......全死了......”
“莫走回头路......”陈九陵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殉局郎的残魂，那个总在他耳边呢喃这句话的前代破局者，此刻这句话像重锤般砸在他心上。
他猛地转身看向战场，这才发现先前被击溃的阴兵残骸并未消散，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弧度趴伏在地——左三右四，中间五具叠成三角，分明是大楚边关“烽燧传讯”的火塘布局！
“苏绾！”他摸出老瘸子留下的铜镜碎片，对着月光一照，银白的光斑扫过尸列，“第七具尸体的手！”
苏绾立刻会意，俯身掰开第七具锁龙奴的手指。
半块青铜兵符躺在掌心里，刻着“夜不收”三个篆字——那是镇北军最精锐的斥候部队，专司敌后传讯。
“这些尸体不是乱葬。”陈九陵将兵符攥进掌心，兵符上的刻痕刺得他掌心渗血，“是用命留线索。”
他迅速转身，指节叩了叩苏绾腰间的机关囊：“布‘声引阵’，用空谷回音法。”
苏绾的眼睛亮了亮，从囊里摸出七枚青铜铃铛，指尖在铃舌上一弹，清越的铃声混着雨声扩散开去。
她又抽出三支细如牛毛的银针对着不同方向弹出，针尾的丝线在雨幕中绷直，“我引声，你借势。”
陈九陵扯下后背的影旗残片，插在高处的断碑上。
风卷着雨丝灌进旗面，残片上的金线被激得发亮，竟在阴云中映出千军万马的轮廓——那是他用武意通玄时记下的大楚军阵图。
阴兵方阵的脚步顿住了。
为首的锁龙奴鬼火闪烁不定，腰间的铜铃发出细碎的颤音。
陈九陵盯着它们的动作，突然低喝一声：“苏绾！”
苏绾指尖在铃铛上划出急响，回音混着影旗的幻象，竟真似有十万大军从四面八方压来。
阴兵方阵的鬼火开始明灭，最前排的尸体踉跄着后退，铁链被扯得哗哗作响。
“机会！”陈九陵猫腰冲进方阵，指尖掐住一具锁龙奴的下颌。
腐烂的尸肉黏在他指腹上，他用力一抠，一枚漆黑棋子“咔”地掉出来。
触碰棋子的瞬间，“武意通玄”再次触发。
他眼前闪过血色残阳。
一个披头散发的将军跪在敌营帅帐前，腰间的剑穗被血浸透。
深夜里，他摸出藏在靴底的匕首，割断主帅的喉咙，营外突然响起号角，大楚玄甲军如潮水般涌来......
“诱敌深入意。”陈九陵的瞳孔泛起金纹，又被归心意压了下去。
他捏着棋子冲向西南角，“苏绾！
给我断白棋轨迹！“
苏绾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精准钉在白棋即将落子的路径上。
陈九陵趁机将黑棋嵌入断点，棋子没入地面的瞬间，地底传来龙啸般的轰鸣。
阴云突然倒卷。
一条由尸骨凝成的巨龙从地缝里腾起，骨鳞上还挂着未腐的碎肉，张开的巨口吞下三枚白子。
高空传来萧承昀的声音，这次带了明显的慌乱：“不可能......这是‘十三策’里的‘弃子争先’？！”
“你说我是乱子？”陈九陵抹去嘴角的血，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你知道——什么叫宁做孤卒，不为傀儡？”
话音未落，他的膝盖重重磕在泥地上。
归心意冻结的时间延长到了五息，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像浸了水的画，苏绾的呼唤变得遥远。
“天元......只剩三子可落。”棋魇童突然抬起头，盲眼望向高空，雨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星星说，最后三子......要见血。”
陈九陵咬着牙撑住身体，视线扫过整个棋坪。
在最边缘的阴影里，他看见一道佝偻的身影跪坐于地。
那人穿着玄清门的月白道袍，怀里抱着一方血砚，正用匕首缓缓割开自己的心脏。
鲜血滴进砚台的声音混着雨声，像极了棋局终章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