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消息公布后的第七天,沈昭昭在新宅的书房里翻到第三遍装修预算表时,终于确认了那个细微的不对劲——老陈头递过来的报表边角压着道折痕,正是林老太太惯用的重点标注手法。
少奶奶,这几项材料费用确实超了。老管家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她腕间那串从老宅带来的翡翠手串,老太太说......
我知道。沈昭昭指尖轻轻拂过报表上被红笔圈住的金丝楠木隔断,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她记得上周陪林老太太逛家具城时,老人在那套金丝楠木隔断前驻足了整整十分钟,指节抵着玻璃展柜说木料倒是扎实,现在却在预算里标了非必要支出。
这是试探。
像极了她笔下宫斗文里,太后给新后立威时玩的小惩大诫——既不全然否定,又留着刺儿让你自己拔。
当晚,沈昭昭对着镜子抹了把凉毛巾。
镜中人脸颊泛红,眼尾缀着薄汗,倒真有几分病容。
她给林修远发消息时,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明天开始,我要三天。
需要我叫家庭医生?林修远的语音带着刚开完会的沙哑。
不用。沈昭昭蜷在沙发里,盯着窗外老槐树上的蝉蜕,你只需要在老太太问起时说,我把家事都交给她了。
第二日清晨,沈昭昭的房门前挂上了静养勿扰的檀木牌。
林修远出门前在她额角贴了退烧贴,掌心覆着她的手背:真的不用我留下?
去公司。沈昭昭攥住他袖口,指腹蹭过那枚他常戴的翡翠袖扣,你奶奶最见不得咱们小夫妻黏糊。
林修远走后半小时,门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昭昭从猫眼望见林老太太提着青瓷药罐站在门外,银发在晨雾里泛着白,指尖还沾着几星药渍——分明是亲自去厨房熬的。
昭昭?老人的声音比往日软了三分,我让张妈炖了雪梨川贝,喝了好得快。
沈昭昭扶着门框开门,喉间先溢出声轻咳:奶奶......尾音带着刻意的虚软。
林老太太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又落在床头那叠未拆封的账本上,眉峰微挑:你这病来得巧。
是我没福气。沈昭昭倚着门框,手指无意识绞着被角,本想好好学管家事,偏生这身子骨不争气......奶奶要是不嫌弃,这些天就辛苦您替我盯着?
林老太太的瞳孔缩了缩。
她当年嫁入林家时,也是这样咬着牙接下管家权,婆婆站在廊下说我替你看三天,结果一看就是三十年。
此刻望着眼前人眼底的诚恳,她忽然想起前日在家族会议上,沈昭昭站在宴会厅门口,裙角被风掀起时露出的那截脚踝——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细得能看见血管。
林老太太把药罐往桌上一放,瓷盖磕出条细纹,我倒要看看,你这三天能闹出什么花样。
第一天,林老太太在账房坐了整下午。
账本翻到第二本时,她的手指顿住了——每笔支出都标着用途备注,连给门房买的新扫帚都写着原扫帚竹枝脱落,易伤行人;第三本是用人排班表,早中晚三班倒的时辰精确到分钟,末页还贴着张便签:王妈腰不好,值夜班时可让小菊搭把手。
第二天,林老太太去佛堂上香。
供桌上的檀香换了她惯用的沉水香,铜烛台擦得能照见人影,连蒲团都是新换的棉絮,软硬度恰好合她膝盖旧伤的毛病。
她摸着蒲团上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昨日厨房送来的早茶——碧螺春的水温是85度,茶点里的松子糖没放肉桂,正是她当年因孕期反应戒掉的味道。
第三天傍晚,林老太太站在新宅后园的银杏树下。
沈昭昭说要补种的二十株小银杏已经栽好,树坑挖得深浅一致,树根裹着的草绳还带着湿土的腥气。
她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帕角沾着的不是泥,是特意撒在树根旁的骨粉——催芽用的。
老太太。张妈捧着药碗从廊下过来,少奶奶说您这两天劳神,让我炖了安神汤。
林老太太接过药碗时,指节在发抖。
汤里浮着的枸杞颗颗饱满,分明是她前晚在饭桌上提了句最近总睡不踏实。
深夜,林老太太坐在自己房里的檀木柜前。
她摸出钥匙打开最里层,那封沈昭昭的家书还躺在民国设计图上。
信里写着:初入林家那日,我数过玄关的地砖,共一百零八块——和佛堂的念珠数一样。
那时我想,这宅子里的规矩,原是用来护着家人的。
窗外起了风,吹得书页簌簌响。
林老太太忽然想起沈昭昭装病那日,她站在房门口,晨光透过纱帘落在那张小脸上,像极了当年她第一次见林老爷子时,他递来的那朵沾着露水的栀子花。
第四天清晨,沈昭昭听见门被推开的轻响。
她闭着眼睛装睡,却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是林老太太的味道。
起来吧。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哑,装病装得倒像。
沈昭昭睁开眼,就见林老太太坐在床沿,手里捏着块温玉。这是我嫁进来时,婆婆给的压箱底。老人将玉塞进她手心,玉体温热,当年她也是这么考我——让我生了场,把管家权交出来。
沈昭昭的指尖轻轻颤了颤:奶奶......
我这些天翻你的账本。林老太太望着窗外的银杏树,你把每个用人的生辰都记在备注里,连花房老周的孙子要考大学都标了红。
我当年管账,只记得哪笔钱该省,却忘了......她喉结动了动,该疼人。
沈昭昭坐起来,伸手轻轻碰了碰老人手背。
那双手背上的老年斑和她笔下太后的手重叠在一起,我写宫斗文时总说,最高明的手段是不战而胜。
可后来才懂,家人之间,哪需要什么手段。她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愿意把您当亲人,不是对手。
林老太太的眼眶红了。
她抽回手去抹眼角,却抓住沈昭昭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傻丫头......
一周后的家族会议上,林老太太敲了敲主位的红木桌。
周曼如正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耳坠子晃出细碎的光。
从今天起,林家的家事,由昭昭说了算。林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像根定海神针砸进厅里,我和老林头商量过了,咱们这把老骨头,该退退了。
林老爷子在旁点头,目光扫过沈昭昭腕间的温玉: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该换新人当家了。
掌声响起时,沈昭昭看见周曼如的茶盏地磕在桌上,茶水溅湿了孔雀蓝旗袍的前襟。
她转头看向林修远,男人正站在落地窗前,逆光里的轮廓带着几分疲惫——这些天他为了分家后的公司重组,常常凌晨才回家。
散会后,林修远靠在车边揉太阳穴。
沈昭昭递去温水时,触到他掌心的薄汗:又熬夜了?
新分公司的财报出了点问题。林修远接过水喝了两口,勉强扯出个笑,没事,处理完就好了。
沈昭昭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昨夜他说梦话时攥着她的手,反复念对不起。
风掀起他西装袖口,露出腕间那道她送的银链——是他们领证那天买的,现在链扣有些松了。
修远。她踮脚替他理了理领带,不管多累,记得回家。
林修远一怔,随即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一定。
但沈昭昭知道,他掌心的温度比往日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