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站在试衣镜前,指尖抚过旗袍侧摆的云纹暗绣。
老裁缝张姨正半蹲着调整裙裾长度,银顶针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少奶奶这腰肢,比您嫁过来时还瘦了两分。”
“张姨,”沈昭昭弯腰帮她理了理滑落的卷尺,“当年您给老太太做寿服时,说过‘贵气藏在针脚里’,可还记得?”
张姨的手顿了顿。
三十年前她给林老太太做新婚旗袍时,那女人站在这面镜前,指尖掐着她后颈的肉说:“线脚歪半分,就卷铺盖滚出林家。”此刻看沈昭昭眼尾弯成月牙,倒像把淬了蜜的刀——既让你想起旧主的狠,又甜得人舍不得躲。
“怎么不记得?”张姨将软尺绕着她腰际比了比,“当年老太太要的是金丝掐边的威严,少奶奶您要的...是让人心软的体面。”她抽出根翡翠色丝线,“您说要‘传统里透出新气’,我就在盘扣里嵌了碎钻——远看是老派的祥云,近看闪着星星,像旧宅屋檐下的琉璃瓦。”
沈昭昭对着镜子转了个圈。
月光白的缎面在落地灯下流动,领口的珍珠盘扣随着动作轻颤,确实像极了老宅后园那株百年玉兰,既守着根基,又在枝头缀了簇簇新意。
“辛苦张姨了。”她扶着老人起身,瞥见窗外渐暗的天色,“您先回去歇着,明早我让司机送您。”
张姨走后,沈昭昭的手机在梳妆台上震动。
周曼如的名字跳出来时,她盯着屏幕笑了笑,按下接听键。
“昭昭妹妹,”电话那头的声音甜得发腻,“听说你要主持慈善晚宴?我可帮你找了几个顶会活跃气氛的记者,明晚红毯环节...保准让你出尽风头。”
沈昭昭捏着旗袍袖口的碎钻,指腹被硌得微微发疼。
她想起三天前在库房,周曼如扑过来抢分产录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墨渍——那是伪造文书时蹭上的。
“曼如妹妹有心了。”她声音软得像化在茶里的糖,“不过林氏的慈善晚宴,还是该让媒体多拍拍展品。对了,你上次说喜欢我那对翡翠耳环?明晚我戴去,你要是喜欢,结束后送你。”
挂断电话,沈昭昭打开抽屉,取出个天鹅绒盒子。
里面躺着对翡翠耳环,是林修远去年结婚周年送的。
她对着镜子戴上,耳垂被凉意激得轻颤——这对耳环,该让某些人看清,什么叫“长房媳妇的体面”。
慈善晚宴当晚,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在暮色里亮起灯。
沈昭昭踩着细高跟踏上红毯时,镜头的闪光灯像暴雨般砸过来。
她提着裙裾的手稳得像钉在大理石上,直到听见那个熟悉的男声:“沈女士,听说您和林老太太最近因分产录事件有些分歧?”
人群突然静了一瞬。
沈昭昭转头,看见提问的记者举着“娱乐前沿”的话筒——正是周曼如上个月资助过的自媒体。
她眼尾微弯,像看见多年前自己写宫斗文时,反派急着抛砖引玉的模样。
“婆媳之间哪有不拌嘴的?”她轻轻抚过颈间的珍珠项链,“就像我和老太太前儿还为晚宴的茶点争执——她要上传统的桂花糕,我偏说该加份芒果慕斯。”她侧过身,让镜头扫过身后的林氏家徽,“不过我们都明白,争的是怎么把林家的心意,送到需要帮助的人手里。”
记者还想追问,主持人适时出声:“接下来请林氏执行总裁林修远先生——”
沈昭昭余光瞥见林修远从台阶上下来,藏青西装衬得肩线笔挺。
他走到她身侧时,指尖在她手背轻碰了下,像当年签婚前协议时,隔着文件纸传递的温度。
“昭昭说得对。”林修远接过话筒,目光扫过人群,“今晚所有拍品的10%会捐给山区小学,剩下的...用来给老太太添十盒桂花糕。”
笑声在红毯上炸开。
沈昭昭望着他微扬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库房里那本分产录——原来他早把鉴定报告藏在西装内袋,就像现在,他把她的手悄悄拢进掌心,藏在两人交叠的阴影里。
晚宴厅的水晶灯在十点整亮起。
沈昭昭站在主桌旁,看着侍者将最后一件拍品——老太爷当年收藏的青花瓷瓶——抬上展台。
这时林老太太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昭昭,我记得你小时候学过舞?”
满座的目光“刷”地扎过来。
沈昭昭注意到周曼如攥着香槟杯的指节发白,杯壁上的水珠正顺着她手背往下淌,像滴没藏住的冷汗。
“老太太记性真好。”她放下手里的拍品目录,“是小时候在舞蹈班学的《惊鸿舞》,好多年没跳了。”
乐队指挥朝她点头。
琵琶声起时,沈昭昭提起裙裾。
月光白的缎面在旋转中荡开,领口的碎钻突然连成星河——那是张姨连夜绣上去的,每颗钻都对应老宅屋檐下的琉璃瓦当。
她抬臂时,翡翠耳环轻晃,晃碎了台下的窃窃私语;旋身时,云纹裙裾扫过舞台,扫平了所有想看她出丑的目光。
最后一个旋子收住时,掌声像炸雷般劈开空气。
沈昭昭望着台下,看见三婶家的小孙子正扒着椅背拍手,林老太太的茶盏不知何时放回了桌,杯沿还凝着层薄雾——她刚才,大概连茶都忘了喝。
“可以请你跳最后一支吗?”
林修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他不知何时上了台,西装前襟别着朵白色山茶,和她旗袍上的暗绣一模一样。
沈昭昭将手放进他掌心时,触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当年在书房批文件时磨出来的,现在却带着体温,烫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华尔兹的旋律响起。
林修远的手扣在她腰后,带着她在舞台中央旋转。
沈昭昭望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张姨说,你让她在盘扣里嵌碎钻,是为了让老太太想起老宅的琉璃瓦。”
“那您猜,老太太有没有想起?”她仰起头,看见林老太太正端着茶盏,嘴角抿出极淡的笑——像当年她在库房翻到分产录时,发现染坊产业早归二房的那种,带着点无奈的释然。
“她想起了。”林修远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就像我现在想起,你写宫斗文时总说‘真正的体面,是让对手输得心服’。”
曲终时,掌声持续了足足三分钟。
沈昭昭望着台下的闪光灯,突然注意到主桌旁的博古架上,摆着个蒙了灰的檀木匣——那是老宅库房里的旧物,不知何时被搬到了这里。
匣盖上的铜锁闪着幽光,像双没合上的眼睛。
“那是?”她指着匣子问林修远。
“老太太说,”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明儿让你去老宅整理旧物。她说...长房媳妇,该多摸摸这些老物件。”
沈昭昭望着匣盖上斑驳的铜绿,忽然想起库房里那本分产录刚被翻出时,纸页间掉出朵干枯的玉兰——那是老太爷和老太太新婚时,种在后园的第一株花。
夜风从落地窗吹进来,掀起她的裙角。
月光白的缎面拂过博古架,轻轻碰了碰那个檀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