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寂静的深空中平稳航行,舷窗外是永恒旋转的星海。李明哲结束了例行的安全巡查,回到自己的休息舱。舱内狭小却整洁,唯一的私人物品是固定在舱壁上的一个电子相框,此刻正自动播放着殖民星新闻摘要——这是他在漫长星际航行中,保持与“家”连接的方式。
新闻画面切换,不再是严肃的政治或深奥的科学报道,而是一组充满生活气息的镜头,拍摄地点赫然是殖民星b区生活穹顶下最大的公共超市——“星环集市”。
李明哲正准备切换,画面中的场景却让他手指一顿。超市里人头攒动,比能源管制前似乎更加热闹。但吸引李明哲目光的,不是货架上略显稀疏的常规商品,而是超市中央区域新开辟的一个特殊柜台。
柜台上方悬挂着醒目的发光标识:“渊·循环兑换点”。柜台后站着的不再是普通收银员,而是一位穿着整洁制服、面带标准化微笑的……服务型仿生人。
柜台前,排着一条不算长但井然有序的队伍。镜头拉近,对准队伍前列。一位四十多岁、围着旧围裙的主妇,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沉甸甸的塑料筐放到柜台上。筐里装满了各种型号的废旧电池——有拇指粗的核聚变设备用高能电池芯,也有纽扣大小的微型传感器电池,大多锈迹斑斑,甚至有些外壳破裂,渗出可疑的干涸电解液痕迹。
“您好,请出示身份卡,并将废弃物品放置于扫描区。”仿生人收银员用悦耳的电子音说道。主妇略显紧张地在身份识别器上按了指纹,然后将电池筐推入柜台上一个发着蓝光的方形扫描区。一道柔和的光线扫过筐内。
“滴!物品扫描完成。种类:混合废弃高能电池。总质量:4.7公斤。预估有效成分含量:锂、钴、镍混合物约1.8公斤。辐射残留:微量,符合安全标准。正在核算‘渊循环积分’……”
仿生人眼中数据流闪烁。几秒钟后,柜台侧面的一个小型传送带启动,“嗡”的一声,一个闪烁着深沉暗银色泽、造型简洁流畅的平底锅被送了出来!锅体表面隐约可见天然形成的云纹,在超市顶灯的照射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核算完成。您此次提供的废弃电池可兑换‘渊级’基础生活用品一件。请查收您兑换的暗银合金不粘平底煎锅(26cm)。感谢您为宇宙循环贡献力量!”
仿生人微笑着将锅递出。主妇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她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口沉甸甸、手感冰凉细腻的暗银锅,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锅底光滑的云纹,之前的紧张一扫而空,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太好了!家里那个破合金锅早该换了,涂层都掉了……这新锅看着就结实!用垃圾换的?值!真值!”
她抱着新锅,喜滋滋地挤出人群。这时,队伍后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吭哧吭哧地拖着一个巨大的纸箱挤到柜台前。纸箱里塞着一台外壳发黄、接口锈蚀、屏幕碎裂的老式沉浸式游戏主机,还有一堆缠绕在一起的数据线和手柄,一看就是被淘汰了很久的“古董”。
“呼……累死我了!这个……这个能换多少积分?”少年抹了把汗,气喘吁吁地问。仿生人扫描后回答:“物品:旧纪元沉浸式游戏终端及配件。总质量:11.3公斤。预估有效成分:稀有金属及复杂电路板结构能。核算中……”
少年紧张地盯着仿生人。几秒后,传送带再次启动,这次送出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公分长、细节无比精致的暗银金属星际巡洋舰模型!模型线条凌厉,引擎喷口和炮塔清晰可见,通体散发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舰体上同样流动着天然的云纹,显得既科幻又神秘。
“核算完成。您提供的物品可兑换‘渊级’收藏模型一件。请查收‘探索者级’轻型巡洋舰1:200模型。您的‘渊循环积分’已计入账户,可累积兑换更高级物品。”
仿生人将模型递出。“哇塞!太酷了!”少年瞬间忘记了疲惫,双眼放光地接过模型,兴奋地举起来左看右看,还模仿着引擎轰鸣的声音,“比商店里卖的那些塑料模型帅一万倍!老古董换新飞船!赚翻了!”
他抱着巡洋舰模型,像抱着稀世珍宝,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中,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柜台。整个兑换过程流畅、高效,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排队的人脸上没有处理垃圾的嫌恶,反而充满了期待和一种……参与创造的满足感。
超市的广播系统,恰到好处地响起一段柔和而清晰的合成语音,用龙国语和英语交替播放,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您丢弃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宇宙循环的珍贵起点。您送出的‘废料’,正在星海的彼岸,被重塑,被升华,成为铸造新世界的基石。感谢您参与‘渊’的呼吸,共同编织人类的未来。”
广播循环播放着。每当有人成功兑换物品,仿生人收银员都会拿起一枚特制的、闪烁着暗银色星光的印章,在兑换者的身份卡(或电子凭证)上,郑重其事地盖下一个清晰的印记。印记的图案,正是李明哲无比熟悉的——一个简化的、由星辰构成的手掌,托举着一艘抽象的飞船轮廓,下方环绕着两个古朴的篆字:“渊·循”。
“盖章完成!感谢您参与宇宙循环!”仿生人每次盖章后,都会微笑着重复这句话。
李明哲靠在休息舱冰冷的舱壁上,静静地看着屏幕上这充满烟火气的“宇宙奇观”。超市里人来人往,主妇们比较着谁换的暗银锅更厚实,少年们炫耀着新到手的飞船模型,老人们用攒下的废旧金属零件换一个暗银保温杯……广播里那句“您丢弃的,正铸造新世界”好似背景音般流淌。
曾经引发b区暴动、令人疯狂的“垃圾换资源”流言,如今以一种平和、有序甚至带着点小确幸的方式,融入了殖民星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他想起了陈思邈捧着那半拉馒头时狂喜的眼神,想起了瓦西里代表在切尔诺贝利废墟上的悲泣,想起了非洲孩子画中那只由星辰构成的、重塑废铁为飞船的巨手……宇宙深奥的真理,文明宏大的共生,最终以最朴素的方式——一口锅,一个模型,一枚小小的印章——走进了千家万户。
在超市的货架间,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中,在少年们对飞船模型的憧憬里,“渊”的循环,成为了每个人触手可及的日常。这或许,就是人类真正理解并接纳这场宇宙级“新陈代谢”的开始。
李明哲的目光,透过舷窗,望向飞船前进的方向——地球,以及那幅稚嫩画作诞生的地方。他护送的那枚暗银图腾,也正在飞向它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