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机房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猪油，混杂着二手烟、泡面汤和服务器散热扇吹出的绝望味道。
刘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眼前那张巨大的、手绘的巨峡市网络拓扑图上。那上面，用红色的马克笔，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最后所有的线条，都指向了市中心一个毫不起眼的民用服务器集群。
“闯哥，这……这能行吗？”猴子端着一碗快要泡烂的泡面，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咱们这搞法，跟在太平洋里撒了张渔网，想捞个特定品种的皮皮虾有啥区别？”
“区别？”刘闯猛地转过身，嘴角咧出一个疯狂的弧度，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区别就是，老子的网，是电网！管他什么皮皮虾、皮皮蟹，只要敢碰一下，就得给老子电得翻白肚！”
他所谓的“挖坑”，计划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
他们租用了这个地下机房，用尽所有资金，买通关系，接入了巨峡市民用网络的主干道之一。然后，他们写了一个——或者说是从各种黑客教学书里东拼西凑抄出来的一个——堪称“自杀式袭击”的病毒脚本。
这个脚本只有一个功能：无差别地攻击、感染、并拖慢任何一个试图通过这个节点进行“非常规匿名跳转”的数据流。
“他不是喜欢当神秘人，喜欢到处跳Ip吗？”刘闯狠狠地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眼神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饿狼，“老子就把这条路给堵死！让他跳！他每跳一次，咱们的脚本就缠上去，像块狗皮膏药，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直藏得住！”
这套打法，在任何一个专业黑客眼里，都跟在市中心广场裸奔一样愚蠢和可笑。因为它不仅会暴露自己，还会引来网络警察的疯狂追捕。
但刘闯不在乎。
他现在，就是一头只想找到那个给了他新生，却又让他陷入更大谜团的“路人”的疯狗。
……
“所以……‘英雄救美’？”
废弃防空洞，或者说“守望者”基地的指挥中心里，林渊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三叉神经正在因为这个俗套到掉渣的计划代号而隐隐作痛。
他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正显示着巨峡市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巷弄，一个代表着“叶清影”的绿色光点，正在被六个代表“敌人”的红色光点疯狂围堵。
【是的。】逻各斯的声音波澜不惊，【根据神河文明数据库中收录的，超过三千万个文明史诗中的英雄叙事模型分析，“英雄救美”虽然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显得陈旧，但其内在的“绝境中提供援助以建立信任”的逻辑核心，依旧是效率最高的破局方案之一。】
“我他妈谢谢你的大数据分析啊！”林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问题是，你看看我！‘基因变异的波斯猫’！你让我这个连架都没打过的社畜，去救一个顶级刺客？我是去演喜剧片的吗？啊？！”
【再次纠正，您的任务并非亲自战斗。】逻各斯在屏幕上调出了一个战术分析界面，【您将扮演的角色，是“上帝”。】
“上帝？”林渊一愣。
【是的。】逻各斯继续解释，【你将通过我的算力辅助，获得战场全局的“上帝视角”，包括敌人的位置、武器配置、移动轨迹、甚至他们的心率波动。然后，你将通过一个无法追踪的加密频道，直接向目标下达指令，引导她完成这次‘表演’。】
林渊听着这个计划，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这不就是打真人版的RtS（即时战略游戏）吗？
而且还是只能操控一个单位，输了就可能连累队友当场去世的那种？！
【目标已被逼入“死胡同8号”，预计将在37秒后发生正面冲突。】逻各斯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吐槽，【是否启动干预计划？】
“启动！启动！再不启动黄花菜都凉了！”林渊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紧张地搓着手，“通讯频道接进来！快！”
……
深夜，老城区，死胡同8号。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铁锈味，顺着斑驳的墙壁滑落。
叶清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急促的呼吸在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她的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将黑色的夜行衣浸染得更加深沉。
巷口，六个同样身着黑衣，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呈扇形缓缓逼近。他们手中闪烁着寒光的短刃，和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宣告着他们同为暗夜中的猎手。
“影流的丫头，别挣扎了。”为首的男人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交出‘影杀图录’，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
“做梦！”叶清影声音清冷，手中的短剑横在胸前，眼神锐利如刀。
她知道，今晚自己凶多吉少了。
对方是境外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鬼首”，为了她家族拒绝合作的“惩罚”，他们已经追杀了她整整一个月。这一次，他们显然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怎么办？
强行突围？以一敌六，自己现在带伤，胜算不足一成。
发出求救信号？家族的长辈们早已失联，她孤立无援。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就在她心念电转，准备做殊死一搏的瞬间。
一个陌生的、冷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突兀地，直接在她耳中佩戴的微型通讯器里响起。
“左后方，七点钟方向，那堵墙上有个空调外机。”
谁？！
哪来的声音？！
我的加密频道被入侵了？！
一瞬间，叶清影的震惊甚至超过了眼前的生死危机！她的通讯频道是家族特制的，理论上不可能被破解！
“别分心。”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速平稳得像是在念说明书，“三秒后，向右侧翻滚，你正前方第三块地砖下有积水，可以利用水花反光干扰敌人视线。同时，向你左臂上方的水管射出钩索。”
这都什么鬼？
积水？水管？空调外机？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然而，她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为首的鬼脸面具男已经失去了耐心，低吼一声“上！”，六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同时扑了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叶清影来不及判断，只能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本能地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行动！
向右翻滚！
“哗啦！”
她身前那块不起眼的地砖被她精准地踩中，积存的污水猛地溅起，在巷口昏暗的灯光下，形成了一道短暂的水幕，完美地阻挡了正面三名敌人的视线！
与此同时，她左手手腕一抖，一支带着钢索的微型钩爪“咻”地一声射出，精准地缠在了她左上方那根锈迹斑斑的排水管上！
“收！”
随着一声低喝，钢索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从地面上瞬间拉起！
“什么？！”
下面的六名杀手全都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似被逼入绝境的猎物，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脱离包围！
“空中转向，目标，对面二楼的空调外机！”那个声音依旧冷静。
叶清影人在半空，借着钢索的拉力，腰部猛然发力，身体如同灵巧的燕子般在空中一个转折，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对面墙壁的空调外机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看得下面的鬼首杀手们目瞪口呆！
“她在上面！射击！”为首的男人反应过来，怒吼着举起了手中的微型冲锋枪。
然而，已经晚了。
“他们会抬头，这是你的机会。”那个声音，如同死神的判决，“攻击正下方，那个身高最高，持枪姿势最稳的。那是他们的指挥官。”
叶清影站在空调外机上，居高临下，看着下方那六张因震惊而微微抬起的鬼脸面具，她那颗因绝境而冰冷的心，第一次燃起了反击的火焰！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短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为首的鬼脸面具男，动作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眉心处插着的那柄短剑，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消散，轰然倒地。
一击毙命！
剩下的五名杀手彻底慌了。
而那个如同幽灵般的声音，依旧在叶清影耳边响起，冷静地，为她规划着通往胜利的每一步。
“左侧两人已乱，心理防线崩溃，三秒内会选择撤退。”
“右侧三人会选择强攻，他们的攻击路线是……”
巷子里，只剩下五名杀手绝望的惨叫，和一道在阴影与墙壁间飞舞的，收割着生命的黑色魅影。
五分钟后。
战斗结束。
叶清影站在巷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迹，也冲刷着她那颗因死里逃生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看着巷子里倒下的六具尸体，再看了看自己那只依旧完好无损的加密通讯器，脑子里一片混乱。
刚才那一切……是真的吗？
那个声音……是谁？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劫后余生的她，看着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漆黑的雨巷，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比死亡更深刻的……未知与恐惧。她对着通讯器，用沙哑的、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