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九日。
严明翊起床时父亲早已出门,前往民国政府所在地,看来是准备向蒋委员长递交那份关于建立国际安全区的提案。
在严明翊记忆中的时间线,留给父亲游说的时间可不多了。
严明翊今天要先到位于瞻园路道署街的宪兵司令部进行报到。
除了例行报到,他更重要的目的是去见一个人——他的叔叔-萧山令。
这位身兼六职的长辈,是严明翊的第二个可以影响到的人物。
严明翊在六点左右,来到了宪兵司令部。
此时的宪兵司令部里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严明翊先到参谋处办理了报到手续,值班军官只是潦草地登记了一下,便挥挥手让严明翊离开,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务处理。
严明翊乐得如此,径直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副司令办公室。
办公室外间的秘书认得严明翊,示意严明翊稍等,然后低声告知:“萧司令正在接重要电话。”
严明翊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大约过了十分钟,里面传来放下电话的声音,秘书进去通报后,才对严明翊点点头:“严上尉,司令让你进去。”
严明翊推门而入。
萧山令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文件堆积如山。
萧山令看起来比前几天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不过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看到严明翊进来,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萧叔叔。”严明翊立正敬礼。
萧山令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严明翊面前。
萧山令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严明翊的额角,那里还贴着一小块不甚明显的纱布。
萧山令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靖之伤怎么样了?我昨天让副官去医院,回来说你已经出院了。怎么这么着急?会不会留下隐患?”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萧山令清楚这个子侄前几日参与反日谍行动负伤的事情。
“报告萧叔叔,我已经没事了,只是皮外伤而已,不影响行动。”严明翊挺直腰板回答。
萧山令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确认不似作伪,脸上紧绷的线条才稍稍缓和,那份明显的担忧消散下去:“那就好~!那就好~!”
萧山令顿了顿话锋一转,回到了更现实的问题上:“你父亲……最近应该会很忙。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是准备跟你父亲一起,先撤去武汉吗?”
萧山令以长辈和长官的双重身份,很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并且暗示如果需要,他可以安排。
严明翊没有任何犹豫,直视着萧山令的眼睛:
“萧叔叔,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了,我决定留下来保卫南京,父亲他……知道了我的选择。”
萧山令闻言身体顿了一下,他看了严明翊一眼,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钟。
当萧山令再次睁开眼时,那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但最终都化为欣慰和认可。
萧山令猛地站起身,走到严明翊面前,手掌重重地拍在严明翊的肩膀上。
“好小子!”萧山令只说了这三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严明翊趁势将话题引向更紧迫的方向:“萧叔叔~!我来司令部的路上,看到街边聚集了很多从前方退下来的守军,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萧山令脸上的那点欣慰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感。
萧山令长叹一口气走回座位:“没办法~!现在补给困难没有多余的粮食和药品分给他们,但军令如山他们很快会被重新收容,整编,然后……再次送上火线。”
萧山令的话里透着无奈,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严明翊沉默了一下,然后抛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萧叔叔~!您觉得……南京城,守得住吗?”
这个问题让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萧山令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严明翊,似乎看向窗外。
最终萧山令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令人绝望。
严明翊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更残忍、更直接的问题: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樱花国军队最终攻破了城墙……他们会不会在南京,重演一次上海那样的……屠杀?”
“他们敢!!”萧山令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怒目圆睁,身为军人的血性瞬间被点燃。
但这份怒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那勃发的声势几乎在瞬间就消散了,萧山令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手撑住桌面,缓缓坐了回去。
因为萧山令内心深处再清楚不过,那些东洋畜生,没什么是它们不敢做的。
严明翊的话,只是撕开了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血淋淋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敢。”萧山令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痛苦的嘶哑。
这个问题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萧山令眼中原本的些许迷茫一扫而空,守卫南京之心更加坚定。
严明翊知道火候到了。
于是继续追问:“萧叔叔,请恕我直言。
那些溃退下来的士兵,缺吃少穿,弹药匮乏,我听说很多人可能只领得到五发子弹,把他们再次填进外围的野战工事里,您觉得……
他们能消耗多少樱花国军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这个问题像一把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当前防御策略中最无奈的那部分。
萧山令被问得猛地一怔,彻底陷入了沉默。
萧山令再次抬起头看向严明翊时,目光里已经不再是看一个单纯勇敢的子侄,而是带上了一种审视和探究。
萧山令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靖之~!坐吧~!”
萧山令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你跟我说这些,是有什么想法?别藏着掖着,让我看看你在汉斯国学的那些东西,到底管不管用。”
严明翊坐下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系统地阐述他的想法,融合了后世的见解和当前的现实:
“萧叔叔,外围阵地迟早会被突破。
我们必须立刻开始准备城内的巷战。
现在就该动员力量,利用沙包、砖石、木料,甚至家具,在所有关键街口、坚固的建筑比如银行、学校、大商场等构筑防御工事和火力点。
把有限的水泥钢筋,用在最关键的支撑点上。”
“第二,推行冷枪小组。
挑选枪法好、熟悉地形的老兵,甚至是有斗志的溃兵,组成三到五人的小组,分散藏在巷战区域。
他们的任务不是正面硬拼,是躲起来打冷枪,偷袭、骚扰樱花国军队,专打军官、通讯员、工兵。
用最小的代价换他们伤亡,拖延他们的推进,打击他们的士气。
这比让弟兄们在外围阵地当活靶子有价值得多。就算……就算最后要死,也得死得更有价值些。”
严明翊继续冷静分析:“巷战中鬼子的坦克是麻烦,我们没有足够的战防炮和反坦克武器。
只能靠多挖反坦克壕,设置路障,让它们慢下来、停下来。
等他们的工兵出来清理时,就是冷枪小组最好的靶子。至于喷火器和毒气……”
严明翊顿了顿:“城里木头房子多,最怕火。毒气更是没办法防。只能让守城部队尽量分散配置,别扎堆,减少被一锅端的风险。”
最后严明翊提到警察和学生兵:“萧叔叔,现在把警察和军校生填到外围战场,作用不大。不如让他们发挥更大的用处。
一是协助加快疏散城里的老百姓,现在每快一分钟都能多疏散几个人。
二是立刻加强下关和浦口码头的防卫!这两个地方是我们的命门,绝不能丢!
不仅要防樱花国军队正面进攻,更要防止他们小股部队穿插迂回过来偷袭!”
严明翊看到萧山令眉头微动,知道他在顾虑唐生智“誓与南京共存亡”的严令,不能直接提“撤退”二字。
严明翊立刻补充道:
“我们加强码头防卫,理由是现成的:为了保障难民疏散通道畅通,为了维持最后的补给线,防止樱花国军队从背后偷袭扰乱我们的整体防御。
这是为了保卫战的全局,也是为了南京几十万百姓,唐总司令和您,都绝不会拒绝。”
(严明翊内心明白:这么做真正的目的,是为守军保留一丝生机,避免记忆中下关码头彻底混乱、萧叔叔您战死江边的悲剧,避免浦口过早丢失导致全军陷入绝望。)
萧山令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地盯着地图上的南京城区,显然在飞速权衡利弊。
办公室内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沉闷炮响。
几分钟后,萧山令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萧山令一脸郑重的命令:“靖之你说的有道理,这样我给你一上午时间,将你说的这些整理成文,下午和我去参见卫戌司令部的作战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