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逐渐停歇,满载着士兵和装备的军列缓缓停靠在昆明站略显陈旧的月台旁。
历时半月,辗转千里,严明翊和他的特种师六千余名官兵,终于抵达了这座西南重镇。
车门外,昆明特有的温润空气涌入,带着一丝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与武汉前线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截然不同。
严明翊整理了一下领口,戴上军帽,率先踏出车厢。
他身后特务营的官兵们迅速而有序地开始下车,以标准的战术队形散开,警戒四周,控制关键点位。
整个过程无声、迅速,带着一股与其他部队截然不同的精悍之气。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热情与欢迎。
月台上只有寥寥数名穿着滇军军服的军官和几名地方政府官员等候,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缺乏温度的笑容。
为首的一名滇军上校,身材微胖,慢悠悠地迎了上来,随意地敬了个礼。
“严师长,一路辛苦。卑职是滇黔绥靖公署参谋处李振,奉命在此迎接贵部。”
严明翊面无表情地回了一个军礼,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方,以及他身后那些明显带着审视,甚至隐含抵触神情的随员:“李参谋,有劳。”
“严师长,贵部驻地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城西的黑龙潭附近,原先是地方保安团的训练场,地方宽敞,足够贵部驻扎。”李振说着,递过来一张简陋的地图,上面用红笔粗略地圈出了一个范围。
严明翊接过地图,只扫了一眼,心中便已了然。
黑龙潭,距离昆明主城区超过十五公里,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周围基础设施几近于无。
所谓的训练场,恐怕早已荒废多年。他将地图递给身旁的副官,没有说话。
李振似乎没看到严明翊的反应,继续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
“关于贵部的后勤补给,按上峰指令,暂时由本省兵站负责统筹。
目前物资紧张,只能先按乙种师的标准配给,后续视情况再行调整。
这是初步的物资拨付清单,请严师长过目。”说着他递过来一张清单。
副官接过清单,快速浏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清单上的物资数量严重不足,品类单一,粮食多为陈米,被服装具数量短缺,油料配额更是少得可怜,仅能维持日常基本运转,根本无法支持高强度训练。
严明翊的目光再次落到李振脸上,对方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和敷衍。
严明翊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李参谋,军初来乍到,诸多事务,还需地方同仁多多支持。”
李振皮笑肉不笑地应承着:“好说,好说~!大家都是为党国效力嘛~!只是如今昆明情况特殊,滇缅公路开通后,事务繁杂,资源也确实紧张,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严师长海涵。”
严明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转身对等待命令的师部参谋们下达指令:“传令各团,按预定序列下车,集结后,由引导人员带领,向黑龙潭驻地开进。注意行军纪律,保持队形。”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六千人的部队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下车、整队、领取初步配发的少量给养、检查武器装具、然后以团营为单位,在低沉的口令和脚步声中,开出车站,向着那个偏僻的驻地进发。
整个过程,除了必要的命令和脚步声,几乎没有多余的嘈杂,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和组织度。
李振和他带来的人在一旁看着,眼神中的轻视稍微收敛了一些,但那份隔阂与排斥,并未减少。
部队在泥泞不平的土路上行军了近三个小时,才抵达所谓的“驻地”。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一片荒芜的洼地,杂草丛生,几排破败的砖瓦房摇摇欲坠,显然是原先保安团遗留的营房,根本容纳不下六千人马。
没有完善的供水系统,没有电力供应,更没有像样的防御工事。
工兵营和侦察营的军官们不用严明翊吩咐,已经自动开始勘测地形,评估环境。
方天翼回来报告,语气凝重:“师座驻地视野狭窄,四面受制,不利于警戒和防御。水源地在驻地外一点五公里处,需要派兵守卫。周边制高点缺乏控制,存在安全漏洞。”
工兵营长接着报告:“师座~!现有营房破损率超过七成,需要大规模修缮。地基需要加固,排水系统需要重建。短期内大部分官兵可能需要搭建临时帐篷宿营。”
严明翊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环视着这片荒凉的驻地,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就着夕阳的余晖,快速记录着:
驻地:黑龙潭,偏僻,荒废,基础设施无。
后勤:乙种师标准,配给不足,品类差。
接待人员:滇军李振上校,态度敷衍,隐含敌意。
初步判断:系统性排斥,非个人行为。
合上笔记本,他看向聚集过来的师部主要军官和参谋人员。
众人脸上都带着愤懑和不平,显然对地方的这种“下马威”感到极度不满。
“师座,这帮地头蛇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一个性子急的团长忍不住说道:“这明摆着是给我们难看!”
“就是,按甲种师,不,按我们特种师的加强标准配置的员额,给乙种师的补给?还住这种地方?欺人太甚!”
严明翊抬起手,压下了众人的议论。
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记住我们的身份。我们是中央军,是军事委员会的宪兵部队。我们抵达昆明,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来抢食的猛虎,断了他们财路的恶客。”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不服气的面孔:
“滇系盘踞云南多年,龙主席经营此地,根深蒂固。
如今滇缅公路开通,国际援助物资涌入,昆明已成各方利益交汇之地。
我们骤然插入,他们自然会抱团排外,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我们就这么忍着?”副官忍不住问道。
“忍?”严明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当然不是~!但在动手之前,先要把情况摸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可以争取,谁必须打压。”
他转向情报参谋:
“立刻着手,动用一切手段,摸清昆明,乃至云南目前的主要势力分布。
重点调查与滇缅公路物资分配、仓储运输、金融商贸相关的所有关键部门和人物。
我要知道,哪些人在欢迎我们,哪怕只是表面的;
哪些人在敌视我们,程度如何;
还有哪些人,是在观望,可以争取。”
“是!师座!”情报参谋立正领命。
严明翊补充道:“另外以师部的名义,正式行文滇黔绥靖公署和昆明行营,详细呈报我部当前驻地实际情况与后勤补给缺口,要求其按军事委员会核定的编制和标准,予以解决。措辞要正式,依据要充分。”
“明白!”副官记录着命令。
严明翊再次看向那片荒凉的洼地,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至于这里条件差,就自己动手改善。工兵营牵头,各战斗部队配合,按照野战驻防标准,立即开始营区建设。至于材料嘛~!参谋长你去找一下华拓国际贸易公司在昆明的分部,让他们支援一下。
我要在三天内,看到一个具备基本生活条件和防御能力的军营。”
他的命令清晰明确,带着军人特有的务实和果断:
“我们是来休整补充,不是来度假的。环境越差,越能锻炼部队的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把这次安营扎寨,当成一次实战背景下的野外驻训。”
“是!”所有军官齐声应道,之前的愤懑被坚定的执行力所取代。
随着严明翊的命令下达,整个特种师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工兵们开始勘测、划线;步兵们挥动工兵锹,挖掘散兵坑和交通壕;
辎重部队开始卸载物资,搭建帐篷;
侦察兵派出小组,对驻地周边进行地毯式巡逻和警戒点设置。
严明翊站在土坡上,看着脚下这片逐渐被改造成军营的土地,眼神深邃。
昆明的第一缕风,带着湿气和隐隐的敌意吹过。
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严明翊,有的是耐心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