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那团暗红铁灰色的漩涡越靠越近，从远处看像是宇宙背景布上一块丑陋的疤痕，近了才发现它“活”着。漩涡的边缘并非静止，那些铁灰色的云雾在不断翻涌、拉伸、碎裂又重组，偶尔从深处炸开一朵无声的、亮蓝色电弧编织成的畸丽花朵，瞬间照亮周围扭曲的空间结构，随即又湮灭在更深的暗红里。光是看着，眼球就有种被无形砂纸摩擦的涩痛感。
“暗流号”如同驶向风暴眼的扁舟，船身的震动开始变得复杂。不再是单一的引擎嗡鸣，而是叠加了无数种细微的、不同频率的震颤——有些像是撞上了无形的湍流，有些则像是有冰冷滑腻的东西正贴着护盾外壳缓缓爬过。
“盖勒力场压力持续上升，已到黄色警戒线。”猴子的声音紧绷，眼睛死盯着面前几块闪烁的屏幕，“背景灵能读数……乱得一塌糊涂，像是把一百个疯子的脑电波和重金属乐队的失真吉他声混在一起再放大一万倍。”
李默站在观察窗前，能清晰感觉到那混乱透过船体、透过护盾传递来的“质感”。空气忽冷忽热，前一秒还像靠近熔炉口般灼烤皮肤，下一秒就寒意刺骨，仿佛置身真空。耳朵里除了飞船的噪音，开始出现一种低沉的、仿佛有无数巨锤在极远处规律敲击钢铁的闷响，但那响声的节奏永远差一点就对不上，听得人牙酸心烦。
更深处，还有一种更隐晦的“感觉”——绝对的、令人灵魂本能蜷缩的“沉寂”。它潜伏在所有的混乱与轰鸣之下，像冰封的河床，冰冷而沉重。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感觉如此粗暴地糅合在一起，让李默觉得这片星域不像自然造物，倒像是个得了精神分裂的宇宙古神，一边癫狂地打铁，一边冷漠地注视着万物凋零。
艾琳坐在导航席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间纹章的光芒不稳定地闪烁着。她双手紧握水晶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紧闭，睫毛颤抖得厉害。
“金色……潜流……”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它们……还在……但被撕扯得……很厉害……像狂风里的蜘蛛丝……断断续续……我能感觉到……它们总体是指向漩涡内部的……但路径……极其扭曲……而且……”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晃了一下。“而且……有些潜流附近……盘踞着……冰冷、饥饿、想要吞噬和同化一切的……‘东西’……很多……”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主传感器警报凄厉地尖叫起来。屏幕上，漩涡边缘那些看似随机翻涌的暗红铁灰云团中，突然分离出几个模糊的、不规则的阴影，正以一种看似缓慢笨拙、实则轨迹难测的方式，朝着“暗流号”漂移过来。
猴子立刻放大图像。那不是什么星舰或生物，更像是……金属废渣、凝固的能量块、还有某种像是半融化后又冷却的暗色晶体的聚合物，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捏合在一起，形成了大致呈人形或兽形的扭曲轮廓。它们表面没有任何完整的光滑面，全是尖锐的棱角和断裂的茬口，一些缝隙里还闪烁着不祥的暗红或污绿色微光。
“能量特征识别……高度混乱，包含微量‘铸造’法则反应、强烈‘静寂’污染、还有……未分类的混沌能量残留！”猴子语速飞快，“运动模式不符合常规物理，它们在利用空间曲率波动进行短距‘滑行’！数量……持续增加，十……十五……二十……正在形成包围！”
奥里克和小队成员已经进入战斗位置，武器上膛的轻微咔嚓声在警报间隙清晰可闻。卡恩的左臂光晕稳定下来，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凝实银光，右手搭上了“净尘”的剑柄。
李默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边界徘徊者”，心里反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玩意儿，看着就像是把一座炼钢厂的所有废料、报废机械、还有冷却塔里沉积的有毒残渣，一股脑倒进混凝土搅拌机，再浇上一点疯子艺术家的抽象噩梦，最后用零下两百度的液氮瞬间急冻出来的畸形手办。
但它们身上那混杂的能量特征，特别是那点微弱的“铸造”法则反应和浓郁的“静寂”污染，让他确认了一件事——这“永恒炽炉”的确是“拥夜者”类力量和某种上古铸造文明碰撞后的“重病区”，这些“徘徊者”就是病变产生的“免疫细胞”或者“癌细胞”，本能地排斥、吞噬一切外来物。
“艾琳！”李默沉声喝道，盖过了警报声，“别管那些‘潜流’怎么走！感受它们本身！告诉我，哪一片区域的‘潜流’，相对‘平静’一点？或者说，那些‘金色碎片’的‘痛苦’和‘狂躁’感，哪边稍微轻一点？哪怕只有一丝不同！”
直接找安全路径看来没戏了，这些“徘徊者”就是活体的路径封锁者。只能赌一把，赌那些相对稳定的“秩序残留”区域，对这些“癌细胞”也有一定的排斥或压制作用。
艾琳嘴唇咬得发白，汗珠从鬓角滑落。她强迫自己忽略外界逼近的威胁和脑海中越来越尖锐的警报，将全部心神沉入那沸腾混乱的感知中。几秒钟后，她猛地抬手指向舷窗外漩涡的某一点，声音嘶哑：“那里！左舷，偏下三十度！有一小片区域的‘金色碎片’……排列……稍微整齐一点点……像……像一个……”
她一时找不到词语形容。
“像一个旧门锁的锁孔！”猴子突然插话，他面前的一块辅助屏幕上，原本杂乱无章的能量分布图上，在那个方位确实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结构相对规整的能量“凹陷”，其频率特征与艾琳描述的“金色潜流”有部分重叠！
“就是那里！”李默当机立断，“猴子，最大推力，冲过去！奥里克，准备接敌，但不要纠缠！卡恩，跟我一起，准备‘开门’！”
“暗流号”引擎发出过载的咆哮，船体猛地震动，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艾琳指出的那个“锁孔”方位冲去。这个动作立刻刺激了周围的“边界徘徊者”，它们那笨拙的漂移瞬间加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最近的几个已经扬起由破碎金属和凝固能量构成的、形态怪异的肢体，朝着飞船的护盾重重砸下！
咚！咚！沉闷的撞击声透过船体传来，护盾能量读数剧烈波动，泛起一片片涟漪状的闪光。飞船在冲击下微微偏航。
“护盾下降百分之七！它们数量太多了！”猴子吼道，双手在控制面板上化作残影，努力调整姿态，规避更多撞击。
“继续冲！”李默命令道，他已经和卡恩来到了靠近左舷的一处气密门前。透过观察窗，能清晰看到最近的一个“徘徊者”正用它那仿佛由三根扭曲工字梁胡乱焊成的“手臂”再次抡起，砸向船舷。那东西表面流淌着令人作呕的暗红污光。
就是现在！
李默没有打开舱门，而是将手掌按在冰冷的金属内壁上。一缕高度凝练、剔透如冰晶的“静寂”灵力，混合着一丝功德金光特有的、温暖的秩序质感，从他掌心透出，穿透船体装甲，如同无形的水银，精准地“流”向艾琳和猴子锁定的那个“锁孔”位置。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更像是一种……带着特定“密钥”特征的、粗暴的“敲门”。
那缕混合灵力接触“锁孔”区域的瞬间，李默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猛地拽了一下，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燃烧的星辰被锻打成冰冷的金属球体，宏伟的熔炉在绝对寂静中崩塌锈蚀，金色的光芒被漆黑的浪潮撕碎又顽强重聚……最后，所有画面凝结成一个巨大、复杂、布满裂痕且大部分已经熄灭的古老符文阵列，其中一个关键的符文节点，正好对应着他们面前的“锁孔”。
他的灵力，带着“静寂”与“秩序”的特质，如同最后一滴正确的润滑油，滴进了那个早已卡死、布满锈垢的锁芯里。
嗡————！
一种低沉到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轰鸣，从漩涡深处传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警报和撞击声。那个“锁孔”位置，暗红铁灰的云雾猛地向内坍缩，露出后面一片更加深邃、但相对“平静”的黑暗区域。坍缩的边缘，亮起一圈急促闪烁的、由断裂符文构成的暗淡光环，像是一个年久失修、接触不良的霓虹灯招牌，勉强拼出了“通行”的字样，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挡在“暗流号”和那个新缺口之间的几个“徘徊者”，像是被无形的力场狠狠推开，动作瞬间僵直，体表的污光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不情不愿地、缓慢地重新融入周围的混乱云雾中。
“缺口打开了！但是不稳定！”猴子眼疾手快，猛推操纵杆，“暗流号”引擎再次怒吼，船身擦着两个尚未完全散开的“徘徊者”边缘，以一个惊险的倾斜角度，险之又险地钻进了那个正在快速缩小的缺口！
就在船尾即将通过的刹那，李默仿佛听到那古老、破损的识别系统，发出了一声混合着错愕、确认、以及深深疲惫的叹息，随即彻底隐没在身后重新合拢的狂暴漩涡之中。
舰桥里灯光闪烁了几下，然后恢复正常。舷窗外的景象完全变了。
不再是翻涌的暗红铁灰，而是一片更加诡异的景象。这里像是一片相对平静的“海湾”，但“海水”是缓慢旋转的、浓稠如液态金属般的银灰色云雾。云雾中，矗立着无数巨大、残破的阴影——那是星舰的残骸？还是某种建筑的遗迹？形状难以分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仿佛已经生长了亿万年的暗色锈蚀。远处，那暗红铁灰的狂暴漩涡成了环绕这片“海湾”的、令人窒息的墙壁，无数细小的电弧在其表面流窜。
“我们……进来了？”猴子喘着粗气，检查着飞船状态，“护盾损伤百分之二十二，船体轻微结构应力，引擎过热……但还能用。我们真的进来了？”
艾琳瘫在导航椅上，大口喘气，常规视野几乎完全被雾障覆盖，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但脸上却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个‘锁孔’……消失了。我们暂时……安全了？”
李默收回按在舱壁上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与那古老符文阵列接触后的冰冷触感。他看着窗外这片死寂而恢弘的“海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地方的前主人，当年安的这“停车场门禁系统”，识别不了新车牌也就罢了，居然被他用一股混合了“静寂”和“秩序”的“高压电”给强行哆嗦开了？这管理员的维修保养水平，真是差到令人发指。
不过，门是开了。接下来，就得看看这栋看着就闹鬼的“上古重工业废墟”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好菜”，又或者，埋伏着多少不请自来的“食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