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尊夹着已经吓晕过去的铁蛋,直到一头扎进帝都最繁华的东市区域。
感受到四面八方汹涌的人气和驳杂气息,以及确认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帝威没有追上来,鬼尊才敢稍微松一口气,躲进一条僻静的后巷,扶着墙大口喘气。
“呼……呼……妈的,差点交代了……那疯女人什么来头?”
“但凡她要不是大帝修为,老子直接一拳把她撂倒。”
天晴了,雨停了,鬼尊又觉得自己行了。
铁蛋被他像夹包裹一样夹了一路,此刻双脚沾地,腿一软差点瘫坐下去,全靠鬼尊提着衣领才没摔倒。
他眼神涣散,看着鬼尊脸上那副抽象的哭笑脸面具,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喂,小子,醒醒!快醒醒!”
“再不醒你妈没了。”
鬼尊用空着的那只手在铁蛋眼前晃了晃,见没反应,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说说,怎么回事?那疯……那位很厉害的女前辈,干嘛追着你跑?还有地上冻成冰棍那个,难道是你爹?”
铁蛋摇摇头。
“哦——”
鬼尊秒懂。
“原来那是你野爹啊。”
“不是的。”
铁蛋忙开始解释了事情来龙去脉,只是对于自己要成为沈晏安这件事,却一点不知情。
“皇宫里出来的?”
鬼尊面具下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他常年混迹九幽魔域,对天虞帝朝上层了解不多,但昭雪女帝的凶名,他这种常年砍人或被砍的听了都心里发毛。
这娘们真的是个狠人啊,这三百年来大陆上骇人听闻的事十件有五件是她干的。
跟她的行为一比,自己就是个小卡拉米。
“妈的,算老子倒霉!” 鬼尊骂骂咧咧地低语一句,重新把铁蛋夹在腋下,“先办正事!送完货再说!你小子给我安静点,别惹事!”
铁蛋被他夹着,不敢挣扎,只是小声抽泣。
本着“坑爹就能基操”的觉悟,鬼尊再次收敛气息,朝着明珠楼的方向走去。
反正有爹这尊大佛在,不会出事的。
……
“楼主,有位客人求见,说是来送东西的。” 月清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里面传来沈烈那独特的、带着点慵懒和不易察觉精明的嗓音:“进来吧,钱准备好了,货对板就成交。”
鬼尊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来),推门而入。
只见雅室内,沈烈正翘着二郎腿,躺在他那张铺着柔软专属躺椅上,手里拿着一个玉简,似乎在核对着什么账目。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和线条利落的侧脸。
嘴里叼着那个标志性的烟斗,淡淡的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眼中惯有的锐利,显得有几分闲适。
听到脚步声,沈烈头也没抬,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朝着进门的方向勾了勾,意思是“货拿来,钱在那”。
鬼尊先把装着九曜玄晶的储物袋恭敬地放在桌上,然后……
小心翼翼地把腋下夹着还在微微发抖的铁蛋,也放了下来,就放在桌子旁边。
铁蛋脚一软,差点又坐地上,勉强站住了,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看起来很“贵”的房间,以及躺椅上那个看起来有点凶但又好像很懒散的大哥哥。
沈烈终于从账目上抬起眼皮,先扫了一眼储物袋,神识探入确认无误,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下移,落到了桌子旁边那个穿着不合身锦缎衣服、满脸泪痕污渍、眼神怯生生如受惊小鹿的孩子身上。
沈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在铁蛋身上停留了大概两秒钟。
他看到了孩子身上虽然脏污但质地极佳的皇宫内造衣料,看到了孩子眼中那种不属于市井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茫然无措的神情。
然后,沈烈把目光转向了送“货”来的鬼尊。
鬼尊此刻还穿着那件灰色的斗篷,脸上戴着那副抽象的哭笑脸面具。
接触到沈烈投来的目光,鬼尊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但又莫名有点心虚,脚趾头在靴子里悄悄抠了抠。
“货没问题。” 沈烈先肯定了九曜玄晶,声音平淡。
然后,他用烟斗指了指铁蛋。
“这,也是货?”
“呃……” 鬼尊干笑一声,声音隔着面具有点发闷,“这个……路上捡的,爹……啊不是,沈楼主,您听我狡辩……”
“摘了。”
沈烈打断他,语气没什么波澜,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鬼尊身体一僵,磨蹭了一下,还是乖乖抬手,摘下了脸上那副哭笑脸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张足以让许多所谓“天之骄子”自惭形秽的俊美脸庞。肌肤白皙,鼻梁高挺,唇形优美,一双桃花眼本该顾盼生辉,此刻却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闪烁躲闪,破坏了整体的风流韵味,反而添了几分滑稽。
单论皮相,鬼尊的俊美甚至带着点阴柔,与沈烈那种阳刚英挺、棱角分明的英俊是两种风格。
看到这张脸,沈烈脸上的表情十分和蔼,盘算着要不要大义灭亲。
“说说吧,” 沈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阳光中盘旋,“送个货,怎么还捎带了个宫里的土特产回来?
你鬼尊大人现在业务拓展得挺宽啊,连人口买卖都掺和了?
还是说,九幽魔域待腻了,想去天虞天牢体验一下生活?”
他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甚至带着点调侃,但熟悉他脾性的鬼尊却听出了那平静水面下即将翻涌的怒浪。
尤其那“宫里”两个字,沈烈咬得微微重了一点点。
鬼尊头皮发麻,知道瞒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从怎么抄近路路过荒谷,怎么看到女帝发疯打人(省略了自己先认怂那段),怎么看到小孩危险,自己“灵机一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极度美化版本),怎么用绝世身法躲开女帝追杀,千辛万苦才把孩子带到安全地带……
整个过程被他描述得惊险万分,凸显了自己的机智勇敢和仁慈心肠,至于最初的“溜了溜了”和亡命奔逃的狼狈,那是一字不提。
铁蛋在一旁听着,虽然很多词听不懂,但也明白这个救了自己的、长得很好看但之前戴着可怕面具的哥哥,在向躺椅上那个更可怕(感觉上)的大哥哥解释。他紧张地绞着衣角,大气都不敢喘。
沈烈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直到鬼尊说完,雅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沈烈笑了。
不是开怀大笑,也不是冷笑,而是一种让鬼尊毛骨悚然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慢慢坐直了身体,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轻轻磕了磕。
“哦——”
他拉长了音调,站起身,踱步走到鬼尊面前。
虽然鬼尊身高也不矮,但沈烈站在他面前,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鬼尊下意识地想后退,又强行忍住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沈烈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鬼尊,我亲爱的儿子,
为父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侠义心肠了?
鬼王座《实干手册》第几条写着让你去招惹一个明显精神状态不稳定,实力至少是大帝境、很可能还是天虞皇族核心成员的麻烦?”
鬼尊:“我……我那是……”
“你那是嫌命长!”
沈烈突然拔高声音,虽然音量不大,但那股骤然而起的凌厉气势,让旁边的铁蛋都吓得一哆嗦。
“老子让你送个货!送货!懂吗?把九曜玄晶安全送到明珠楼,然后拿钱走人!谁让你半路去当英雄了?啊?!”
他伸出手指,一下下戳在鬼尊结实的胸口,每一下都让鬼尊身体晃一晃。
“大帝境,那是大帝境!不是路边让你刷经验的野怪!
你以为你也是大帝就了不起,同级别火并成本多高你不知道?
打赢了没好处,打输了直接投胎,打平了也耽误老子赚钱,
鬼王座的宗旨是什么?是闷声发大财!是猥琐发育!不是让你去逞英雄!”
鬼尊被戳得连连后退,俊美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羞臊,一半是怕的。他试图辩解:
“爹!不是,沈楼主!我……我没想逞英雄,我就是看那孩子可怜,那女疯子状态不对,万一她……”
“万一她什么?” 沈烈逼近一步,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鬼尊,“万一她把那孩子弄死了?
这关你屁事!这片大陆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他喵管得过来吗?
我说你脑子怎么长的,是不是他喵的跟屁股装反了,让你干出这种事来?”
“我……” 鬼尊语塞。
“你他喵知不知道你给本大爷捅了多大篓子?”
沈烈继续输出,语气愈发疾厉。
“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孩子,被一个可能是女帝本人或者皇室顶尖高手追捕的孩子,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天大的麻烦!这孩子身上牵扯的因果,可能比九幽魔域一个中型宗门全部家当还重!你现在还把他带到明珠楼!
是他妈嫌本大爷干活太轻松,想给上点强度是吧?
你知不知道,要是皇城的人找来了,本大爷要损失多少钱?
这几个月好不容易和帝都建立的根基怕是马上要毁了!”
鬼尊额头开始冒汗了。
他光想着救人,还真没往深处想这么多。
此刻被沈烈一点破,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明珠楼是鬼王座在帝都的据点,也是洗白转型的重要支点,如果因为这件事暴露,或者被皇室盯上……
想到这里,鬼尊终于慌了。
“我……我可以把他送走!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