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管道的尽头是一道锈蚀的铁栅栏,外面隐约可见更大的空间和微弱的光源。顾景辰用工具撬开栅栏,两人爬出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池底部——这里应该是污水处理厂旧时的沉淀池。
池壁高约五米,边缘有维护用的铁梯通往上方。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藻类腐败的气味,但相比管道里已经清新许多。头顶是水泥穹顶,几处破损的地方透进零星的晨光,天快亮了。
“先上去。”顾景辰示意苏挽秋先爬,他在下方护卫。
脚踝的疼痛让攀爬变得异常艰难,苏挽秋咬紧牙关,一步一停。顾景辰始终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随时准备接住她。当她终于翻过池边,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喘息时,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背。
顾景辰紧随其后翻上来,第一时间检查她的脚踝。绷带已经被污水浸湿,需要更换。他重新处理伤口,动作依旧轻柔专业,但眉头始终紧锁。
“感染的风险增加了。”他低声道,“必须尽快找到抗生素。”
苏挽秋勉强坐起身,环顾四周。这个废弃的污水处理厂占地颇广,巨大的水池、生锈的管道、沉默的机械,在渐亮的晨光中像某种工业文明的化石。远处传来鸟鸣,是城市苏醒的声音。
“这里安全吗?”她问。
“暂时。”顾景辰站起身,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探测仪,“Z说这里是他在城市里的十几个安全点之一,应该做过基础清理。但我们还是要保持警惕。”
探测仪扫描周围环境,显示没有监听监视设备,也没有近期人类活动的热源痕迹。两人稍稍放松,找到一处相对干燥的控制室休息。
控制室里还留着当年的一些设备仪表,玻璃破碎,操作台上积满灰尘。顾景辰清出一块地方,铺上应急毯,扶苏挽秋坐下。
他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点食物和水:“先补充体力。等天完全亮了,我们联系Z安排下一步。”
苏挽秋小口吃着压缩饼干,目光落在顾景辰脸上。晨光从破窗照进来,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线条,下巴有新长出的青色胡茬,眼下是睡眠不足的阴影。这个样子的他,比平日温和的心理医生形象多了几分锐利和疲惫。
“你一夜没睡。”她轻声说。
“你也是。”顾景辰递给她水,“再坚持一下,到了下一个安全点就能好好休息了。”
“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辛苦。”苏挽秋握着水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瓶身,“把我交给委员会,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为什么要陪我逃亡?”
顾景辰沉默了很久。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逐渐明亮的天空,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因为委员会的方式,未必是对你最好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按照规程,我应该把你带到安全屋,进行全面的基因检测和风险评估,然后由专家组决定后续处理方案。这个过程可能持续数周甚至数月,期间你的自由会受到限制。”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苏挽秋:“但你不是实验品,不是风险因子,你是受害者,是有权选择自己命运的人。我选择相信你的判断,而不是委员会的流程。”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让苏挽秋心中震动。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地把她当作平等、自主的个体来尊重。
“谢谢你。”她声音有些哽咽,“真的。”
顾景辰走回她身边坐下:“不要说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而且……我不想看到你被关在实验室里,像林晚照一样失去自由。”
提到林晚照,苏挽秋想起林辰,想起林弘深。她拿出手机——虽然在地下没有信号,但此刻显示有一格微弱的信号。
几条信息涌进来。最早的一条来自林辰,时间是凌晨三点:
「父亲还在重症监护室,但情况暂时稳定。他清醒时让我告诉你:傅时衍知道基因锁的真相了,他从某个渠道拿到了苏黎阿姨的部分研究笔记。千万小心。——林辰」
第二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但苏挽秋认出那是“萤火”的联系方式:
「傅时衍与姜哲达成临时协议,联手搜索你的下落。协议内容:姜哲提供情报网络,傅时衍分享‘样本x’阶段性成果。第三方势力(我们)被排除在外。建议:暂时隐藏,等待时机。——萤火」
第三条信息最简短,来自Z:
「已清除你们撤离路线的所有痕迹。傅时衍的搜索重点已转向城南工业区,是误导成功。保持通讯静默,日落前勿主动联系。」
信息都显示已读,但无法回复——信号太弱,且主动发送信号可能暴露位置。
苏挽秋将信息给顾景辰看。他快速浏览,面色凝重:“傅时衍和姜哲联手……这比预想的更糟。这两个人单独一个已经很难对付,联合起来几乎能覆盖整个城市的搜索网络。”
“但他们各怀鬼胎。”苏挽秋分析道,“姜哲想要的是‘样本x’的商业价值,傅时衍想要的是我体内的基因锁。这种合作注定脆弱,随时可能破裂。”
“所以我们只需要等到他们内讧?”顾景辰摇头,“太被动了。而且你的伤势等不起。”
就在这时,控制室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两人立刻噤声,顾景辰无声地移动到门边,从门缝向外观察。
晨光中,一个身影正小心翼翼地穿过废弃厂区。那人穿着深色工装,背着一个工具包,看起来像是城市探险者或拾荒者。但顾景辰敏锐地注意到,那人的步伐过于轻捷,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不像普通探险者。
“有人。”他压低声音,“一个人,但可能有同伙在附近。”
苏挽秋紧张起来。如果是傅时衍或姜哲的人,他们已经暴露了。
那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控制室外不远处的一个配电箱前,蹲下身似乎在检查什么。顾景辰握住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一根可伸缩的战术棍,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然而那人并没有靠近控制室,而是在配电箱前停留了几分钟,然后起身离开,消失在厂区另一侧。全程没有表现出发现他们的迹象。
“走了?”苏挽秋轻声问。
顾景辰又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可能是误入的探险者。但也可能是探路的哨兵。我们不能久留。”
他收拾好东西,扶起苏挽秋:“趁着天亮前最后的黑暗,我们转移到下一个点。Z准备了车,在厂区后门。”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控制室,沿着墙根阴影移动。废弃厂区很大,走到后门需要穿过三个车间。每过一个转角,顾景辰都先确认安全。
就在他们穿过最后一个车间时,意外发生了。
车间二层的金属走道年久失修,顾景辰踩上去的瞬间,一段栏杆突然断裂。他身体失去平衡,摔向下方堆积的废料,下意识松开了扶着苏挽秋的手。
“景辰!”
苏挽秋想抓住他,但脚踝剧痛让她动作慢了半拍。顾景辰摔下两米多的高度,撞在一堆生锈的管道上,发出一声闷哼。
“别下来!”他忍痛喊道,“我没事……可能肋骨骨裂,但能走。”
苏挽秋焦急地看向周围,想找路下去。这时,她听到车间入口处传来脚步声——是刚才那个人去而复返,还带着两个同伴!
“刚才这边有声音!”
“搜!”
三个人影进入车间,手电光柱扫过堆积如山的废弃设备。苏挽秋躲在二层阴影里,屏住呼吸。顾景辰在下方废料堆中,借着管道掩护隐蔽。
手电光越来越近。其中一人走到顾景辰藏身的管道堆附近,只要再走几步就会发现他。
苏挽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顾景辰握紧了战术棍,准备在暴露时先发制人。但对方有三个人,他还有伤,硬拼没有胜算。
情急之下,苏挽秋做出了决定。她抓起手边一块松动的金属板,朝着车间另一头用力扔去。
“哐当——!”
金属板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三个人同时转身,手电光射向声音来源。
“在那边!”
他们追了过去。趁此机会,苏挽秋忍着脚踝剧痛,沿着二层走道挪到离顾景辰最近的位置,从背包里翻出应急绳索抛下去。
“快上来!”
顾景辰抓住绳索,但肋骨受伤让他使不上力。试了两次都没能爬上来。下面的脚步声又回来了——那三人发现是误导,正折返搜查。
“他们在上面!”有人喊道。
手电光向上扫来。苏挽秋暴露在光线中。
千钧一发之际,车间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那三人猛地停住,互相对视一眼,迅速转身撤离,消失在车间另一头的出口。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苏挽秋愣住。她看到车间深处阴影里,一个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是那个引走追兵的人。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个年轻女子,戴着口罩,但眼睛很熟悉。
然后那人也消失了。
顾景辰终于爬了上来,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他捂着左肋,呼吸急促。
“刚才那是……”苏挽秋扶住他。
“不知道,但帮了我们。”顾景辰咬牙道,“快走,他们可能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