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船坞幽灵
印度洋的夜，浓稠如墨，吞噬了星光，只余下“海风号”科考船孤独的灯火，在无垠的漆黑海面上切割出一小片颤动的光域。
前方，“圣光号”医疗船如同一个巨大的、苍白的鬼魂，静静漂浮，其平整宽阔的上层建筑在夜视仪中泛着森然的绿光。
除了船体深处那经由海水传导而来的、永恒不变的工业嗡鸣，它死寂得令人窒息。
艾米·杰瑞穿着纯黑的潜水服，像一滴融入墨汁的水，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凉的海水。
微型推进器带动她，避开“圣光号”水下可能存在的声纳或压力传感器阵列，缓慢靠近那巨大船体尾部一个不起眼的排污口——根据卫星图像和声纳扫描分析，这里是内部水循环系统与外界交换的薄弱点，且远离主要动力舱和居住区。
海水带着淡淡的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大型培养皿的微甜气息。
她用携带的微型激光切割器，精确熔开内部格栅的四个焊点，身体如游鱼般滑入黑暗、狭窄的管道。
管道内壁光滑冰冷，弥漫着更浓烈的化学试剂味道，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灭菌过后的甜腥气。
她根据记忆中的简化结构图，在迷宫般的管道中艰难爬行，耳边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机械运行的沉闷震动。
终于，一个维修通道的出口呈现在上方。她小心翼翼地顶开格栅，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眼前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置身于一个巨大舱室的顶部钢架结构上，下方是堪比顶级生物实验室的ISo 7级无尘空间。
冷白色的LEd光源从天花板均匀洒落，照亮了下方的景象——并非想象中的血腥屠宰场，而是极致精密、极度洁净的自动化工厂，一种令人心悸的、毫无人气的秩序。
三台庞大的、结构复杂的生物打印机如同沉默的巨兽，沿着天花板轨道缓慢移动。
多轴机械臂精准地挥舞，采用基于激光辅助的立体光刻技术，喷头喷射出的并非油墨，而是乳白色的、富含活细胞和特殊生物陶瓷纳米颗粒的“生物墨水”，在一排排透明的、维持着恒温恒湿无菌环境的生物反应器内，逐层构建出器官的形态——肾脏、肝脏、甚至…心脏的雏形，在营养液的滋养下微微搏动。
空气里只有高效粒子过滤系统（hEpA）低沉的嘶嘶声和机械臂伺服电机细微的嗡鸣，冰冷，高效，没有一丝人声。
这就是器官工厂。没有惨叫，没有血腥，只有现代科技极致冷酷的“生产”。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
在那些刚刚打印完成、还在淡粉色培养液中微微搏动的肾脏表面，她清晰地看到了它们——那些由掺杂了稀土元素、密度稍高的生物陶瓷材料构成的、嵌入器官皮质内部的几何纹路！
与她手中卡利姆x光片上的图案同源，如同恶魔的条形码，铭刻于血肉之上。
她悄悄举起高分辨率袖珍相机，镜头对准下方，连续拍摄。光学变焦拉近。
旁边终端屏幕上，闪烁着她无法完全理解的生物数据流，但其中一个不断刷新的全球地图界面，却让她心脏骤停！
地图上，无数光点分布全球，如同蔓延的瘟疫。
每一个光点很可能代表一个生物陶瓷器官的植入者，或者说…一个潜在的靶标。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欧洲区域，伦敦的位置——那里，数个光点异常密集，并且呈现出刺目的高亮红色！
与汤姆名单上那些金融高管的活动区域高度重合！
“目标分布实时监控…”她无声地翕动嘴唇，寒意从脊椎窜起。
这艘船不仅是工厂，还是监控中心。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从下方通道传来。艾米立刻缩回阴影，屏息凝神。
两个穿着白色无菌工装、技术人员模样的人走过，推着一辆装载着生物原料罐的小车。
“布雷克船长又在催进度了，”其中一人抱怨道，声音在空旷的舱室内产生轻微的回音，“‘伦敦包’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全部激活。那边的‘声学环境’已经准备好了。”
“催什么，打印机又不会休息，”
另一人回答，带着某种对机器的绝对信赖，“再说，最终指令又不是他发的，他只是个传声的船长。那个威尔士佬就知道在舰桥室里对着海图摆弄他那些声学模型，好像真能听见大海的秘密似的…”
威尔士佬？声学模型？
艾米的心脏猛地一跳。
汤姆传来的信息瞬间炸响在脑海——那句从骸骨中提取的、带着威尔士口音的“处理掉”！
她冒险再次探头，目光紧紧锁定了那个说话的技术员，试图记住更多特征。
就在他们即将转弯消失时，通道另一头，一个穿着笔挺船长制服、身材高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对着麦克风低声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但那独特的语调，那偶尔抬升的尾音和轻微的喉塞音…
是他！那个声音的主人！即便经过水的过滤、时间的磨损和电子设备的重构，那种冰冷的、带着特定地域韵律感的发声方式也不会错！
“圣光号”的船长，前声学工程师——布雷克。
艾米迅速将镜头对准他，连续按下快门。捕捉到他侧脸的清晰影像，以及他制服上的肩章。
技术员们看到他，立刻收敛了闲聊，恭敬地点头示意，推着车快速离开。
布雷克船长并未停留，他皱着眉看了看手表，对着平板又说了句什么，转身走向通往上层舰桥的通道。
艾米缩回黑暗，背靠着冰冷的钢架，心脏狂跳。
她将拍摄到的所有影像、地图截图，尤其是布雷克船长的照片，用最高加密等级压缩，准备寻找时机发送。
信息简短：“确认‘圣光号’为生物打印机工厂。全球植入者分布图，伦敦高亮。目标：船长布雷克，疑似威尔士口音指令者。收到回传信号即尝试发送数据。”
她将微型卫星发射器调整为触发模式，等待着一个不会被立刻侦测到的信号间隙。
伦敦金融城的紧张气氛已升至顶点。
剩余四名上了“处决名单”的金融高管被秘密转移到理论上绝对安全的地点——有的在苏格兰场的地下安全屋，有的在郊外的安全庄园，周围布满了安保和监控设备。
然而，无形的攻击比预想的更加诡异和防不胜防。
第一位，在距离奥丁大厦一点二公里外、一栋拥有百年历史、砖石与钢混结构的安全屋内，于深夜突发严重“心律失常”，痛苦倒地。若非随行医疗团队就在隔壁房间且反应迅速，险些丧命。现场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设备或侵入痕迹。建筑结构屏蔽了大部分外部信号。
第二位，在前往另一处安全地点的途中，乘坐的是一辆经过电磁屏蔽改装的奔驰防弹轿车。行驶在拥堵的金融城街道上时，他突然捂住胸口，面色惨白，车载医疗监测仪显示其心跳频率瞬间飙升至危险值并伴有异常颤动。同样突如其来，同样无迹可寻。袭击发生在车辆移动中，排除了固定位置攻击的可能。
“不是次声波…”汤姆·布朗宁在指挥车里，看着实时传回的报告，声音因愤怒和挫败而沙哑，“奥丁大厦的发射器已经被我们控制，而且这种距离和复杂环境下，次声波无法如此精准定向！是别的玩意儿！某种…可以移动或快速部署的东西！”
技术小组对两位受害者所在环境进行了地毯式电磁和声学扫描。一无所获。
直到一位极其细心的现场探员，在第一位受害者倒地的位置附近，发现墙壁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老旧墙纸融为一体的焦黑小点。
不是弹孔，更像是…某种高能量瞬间聚焦灼烧留下的痕迹，直径不足两毫米。
样本被火速送回法证实验室。高倍电子显微镜和能量色散x射线光谱仪（EdS）同时分析。
那一点焦黑物质的瞬间熔融再凝固的形态，及其元素成分，明确指向一种极高频率、极短波长、能量高度集中的电磁波——微波。
“定向高能微波脉冲…”索菲亚·陈脸色发白，看着分析报告，“能量高度集中，形成狭窄波束，足以穿透普通砖石墙壁或车窗玻璃，瞬间作用于人体心脏起搏细胞或神经束，诱发心律失常，甚至…猝死。完美伪装成心脏病突发。”
“武器呢？这么大能量的设备，不可能凭空出现又消失！”汤姆低吼，压力巨大。
搜索范围扩大到第二位受害者遭遇袭击的街道周边所有可能布置武器的地点。
终于，在案发时段，距受害者车辆约八十米的一栋办公楼的楼顶边缘护栏上，发现了几处极其细微的、新的划痕，以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亮晶晶的金属碎屑。
碎屑被如获至宝地带回实验室。
金相学分析，成分检测…
结果出来的瞬间，整个指挥部鸦雀无声。
那金属碎屑的合金成分、冶炼工艺，尤其是那在扫描电镜下呈现出的、一种独特的“冷焊”特征微观纹理——与从泰晤士河骸骨耳蜗中提取出的那片微型陶瓷片上附着的、用于固定它的微量金属残留，完全一致！
同源工艺！来自同一个神秘的、技艺高超的制造源头！
从水下集装箱的处刑场，到伦敦街头精准的微波狙击，屠杀的工具在升级，但其冰冷的技术内核，出自同一双，或者说同一批，工匠之手。
汤姆立刻将微波袭击事件、武器残留物与陶瓷片工艺关联的信息发送给艾米。
信息末尾附带紧急警告：“对方拥有远程精准微波武器，伪装性强，防护难度极大。谨慎！可能用于清除知情者或失败品！”
“海风号”上，艾米收到了汤姆的警告。
几乎同时，她捕捉到一个短暂的、来自远处一艘过路商船的通讯杂讯信号掩蔽窗口。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数据发送键。加密数据包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卫星中继通道。
然而，就在数据包发送完成的下一秒，“圣光号”内部，尖锐却并不响亮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红色的旋转灯在无尘舱室顶端亮起，并非针对物理入侵，而是…高阶量子密钥分发（qKd）系统监测到未授权的高强度外传信号！
触发了最高等级的数据安全协议！
“该死！他们有量子通信监测！”艾米瞬间明白过来。
自己的加密信号虽然无法被破译内容，但其强大的发射功率和特殊编码格式，扰动了对量子态极其敏感的监测系统。
下方，原本井然有序的自动化工厂瞬间气氛陡变。
广播里响起一个冷静却急促的声音（并非布雷克船长）：“检测到未授权高强度外传信号源！启动协议七！立即净化b区数据栈及所有当前批次生物制品！”
只见那三台巨大的生物打印机突然停止了打印作业。机械臂收回，喷头抬起。
紧接着，打印平台下方，原本用于输送营养液和细胞的透明管道，瞬间被注入一种浓稠的、冒着细微气泡的深蓝色液体，迅速涌向那些刚刚成型或即将完成的、带着坐标纹路的生物陶瓷器官！
“强碱性溶解液混合了特异性生物酶…”艾米心头一寒。他们要销毁证据！
这些器官是连接全球阴谋的关键物证！
深蓝色液体所到之处，那些栩栩如生的器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分解、化为浑浊的絮状物，被快速抽走。
培养基座一个个变得空空如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蛋白质被急速破坏的酸味。
与此同时，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指令声从多个通道口传来。安保人员正在向这个区域合围。
艾米蜷缩在阴影里，看着下方迅速消失的罪证，又看向通往舰桥的方向。
布雷克船长可能就在那里。她必须做出选择。
数据已发出。证据正在眼前毁灭。
她咬紧牙关，将身体更深地埋入钢架的阴影之中，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目光死死盯住那些正在执行销毁程序的机械，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哪怕一丝逆转的可能。
冰冷的不锈钢映出她紧绷的脸，和下方那片正在被系统化抹去的、血肉构成的图纸。
她的指尖，悄然摸向了工具包里另一样非标准配置的“小玩意儿”。
本章设定注释
定向能武器 (directed-energy weapon, dEw)： 通过聚焦能量（如激光、微波、粒子束）产生杀伤效果的武器。本文中指的是定向高能微波脉冲，可穿透非金属屏障，作用于人体神经系统或起搏细胞，诱发心律失常。（现实注：是各国军方研究的领域，但仍主要处于实验阶段。）
无尘室 (cleanroom)： 严格控制空气中微粒浓度的房间，用于精密制造、医药和生物技术研究，防止产品被污染。（现实注：真实存在，标准从ISo 1到ISo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