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工程师的序曲
伦敦的雨停了，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一片清冷的空气，但一种无形的、紧绷的燥热却在汤姆·布朗宁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加密终端屏幕上是分裂的视界：一边是USSL公司复杂的股权结构、专利技术树及其与市政项目千丝万缕的联系图，另一边是声谱分析软件里那段来自孟买的、恶魔般的旋律，以及他在教堂街捕获的幽灵脉冲的数学模型。
艾米已经失联超过七十二小时。每一秒的寂静都像锤子敲打在汤姆的神经上。
他动用了那条危险的“离线”渠道，但反馈需要时间，而时间正散发着血腥味。
他强迫自己将焦虑压入心底，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数字迷宫中。
艾米发送的旋律片段和他捕获的脉冲，是两把残缺的钥匙，他必须拼凑出真相大门的轮廓。
他不再试图用耳朵去听那扭曲的、非人的调子，而是用数学去解构。
他将拉朱哼唱的音频数据导入高级分析模型，进行多重滤波、降噪、谐波分解和傅里叶变换……屏幕上的图谱开始剥离情感化的伪装，显露出其冰冷的核心——一组极其复杂但精准的频率序列，像一段用数学语言写就的、编码后的乐谱。
其基频、谐波结构乃至细微的调制方式，都与他捕获的伦敦脉冲，共享着同一个独特的数学“签名”。
密钥。
汤姆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调整参数，将这段被提炼出的“纯净”核心频率序列，与神经声学及生物医学数据库中的已知数据进行交叉比对。结果令人心惊。
这些频率的特定组合模式，尤其是其中几个持续的低频载波和叠加其上的、具有特定节奏的脉冲调制，被多篇边缘学科文献和军事医学报告记载为能够有效刺激大脑杏仁核（恐惧中枢）和前额叶皮层（理性控制），从而抑制高级认知功能，放大原始情绪反应。
这不是简单的次声波武器，不再像“圣光号”那样仅仅引发物理性的器官共振衰竭。
这是一种更精妙、更恶毒的神经工程学操控。
“圣痕”植入体像一个微型的高保真接收器和生物换能器，将这段编码后的声波“密钥”接收、放大，并高效地转化为特定的电化学信号，直接劫持边缘系统，粗暴地覆盖个体的情绪状态。
恐慌、愤怒、盲从……都可以通过不同的“旋律”来定向诱发。
拉朱的狂暴，伦敦街头的集体癔症，都是小规模的、或许还不够稳定的测试。
而他们需要艾米…需要她来完善这种操控，优化生物陶瓷与神经组织的接口效率，减少排斥反应，让这邪恶的乐器演奏得更加精准、高效。
汤姆感到一阵冰冷的恶心与愤怒交织。
就在这时，他的外部工作手机响了，是一个未知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布朗宁顾问？”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是菲尔丁警探，“肯顿顿大街！爆发了大规模群体斗殴，情况快失控了……但起因……起因简直莫名其妙！”
汤姆的心猛地一沉。“说清楚！从头说！”
“据最先到的巡警报告，一开始只是两个人因为不小心碰撞发生口角，但突然之间，周围几十个人就像被传染了一样，变得极其暴躁好斗，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人！我们赶到时，整条街都乱了！而且……而且又有好几个人提到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不是钟声，像是……像是从地下通风口或者路灯底座里传来的低沉嗡鸣，‘让人心烦意乱，脑袋发胀，只想砸东西’！”
又一个测试场。更大胆，更直接。从诱发恐惧升级到了激发愤怒与攻击性。
“控制现场，疏散人群！优先保护未受影响的民众！我马上过来！”
汤姆抓起外套和那个银色手提箱冲出门。他不需要亲自到场指挥治安，但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可能的声源核心区，捕捉那转瞬即逝的、进化后的魔鬼频率。
黑暗。颠簸。
乙醚的刺鼻味道让她的头脑昏沉，但强烈的求生欲迫使艾米·杰瑞保持着一丝清明。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面包车似乎行驶了很长一段路，最终停下。
她被粗暴地拖下车，带进一个地方。
空气瞬间变得凉爽、干燥，带着一股淡淡的臭氧和电子设备发热的味道，还有一种…无菌实验室特有的清洁剂气味。
脚步声在硬质地面上回荡，显示空间巨大而空旷。
她头上的头套被猛地扯下。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几秒钟后，视觉才逐渐适应。
她身处一个像是废弃工厂车间改造的空间，但内部却充斥着极致的高科技设备。
成排的服务器机柜闪烁着密集的绿光，高精度示波器、频谱分析仪和脑电信号监控屏幕亮着，工作台上堆满了精密的焊接工具、微电路元件、生物培养皿，以及一些她一眼就认出来的、泛着冷淡光泽的生物陶瓷材料。
墙壁上挂着的巨大白板，写满了复杂的偏微分方程、声波传递函数、神经递质反应公式以及…大量掺杂着宗教符号的电路图。
而在房间中央，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技师服、身形瘦高的男人。
他正专注地调整着一台造型奇特、结合了声波发射器和电磁感应线圈的装置。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男人年纪不大，可能三十多岁，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鼻梁上架着一副极简的无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明亮，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的光芒。
他的表情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但那种温和之下，是一种沉浸在自我逻辑体系里的、不容置疑的绝对确信。
“杰瑞医生，”
他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柔和，带着一点学术性的刻板，“以这种方式请您来，我很抱歉。但这是必要的。外面的世界…太嘈杂，充满了误解。我们需要一个能安静交谈的地方。”
他的用词礼貌，却带着一种将对方视为所有物的居高临下。
艾米的心跳得厉害，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观察环境，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细节。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你可以叫我‘工程师’。”
男人微微颔首，像是在进行学术介绍，但这个称谓本身却让人不寒而栗，“这里是践行神意的工坊。我们正在从事一项伟大的工作，净化的工作。”
他走向一个控制台，敲了几下键盘。
房间里立刻响起一段极其微弱、但艾米瞬间就辨认出的旋律——拉朱哼唱的那段旋律的、更加纯净、强大且充满压迫感的电子合成版本。
艾米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和莫名的烦躁感涌起，她立刻运用全部意志力对抗这种生理反应。
“你听到了吗？”工程师的声音带着一种陶醉的虔诚，“这不仅仅是声波，医生。这是祷文。是涤荡污秽的圣水。是引导迷途羔羊回归羊群的牧笛。”
他的用语让艾米不寒而栗。技术被披上了宗教的外衣，偏执被粉饰为信仰。
“你在用孩子做实验！你把他们变成了武器！”艾米嘶声道，试图冲破他那扭曲的逻辑外壳。
“实验？不，那是恩赐。”
工程师纠正道，语气甚至有些责备，仿佛艾米误解了他的善意，“那些孩子，他们生于污秽，长于混乱。我们给予他们秩序，给予他们为一个更高目标服务的光荣。通过‘圣痕’，他们嘈杂的、低效的个体意识将被整合，融入统一的‘合唱’。不再有孤独，不再有迷茫，只有和谐的整体意志。”
他转向白板，指着那些公式。
“但目前的‘圣痕’还不够完美。
神经接口的共鸣率有损耗，个体差异会导致响应偏差。
有时会引发过度的…激动反应，就像您在诊所看到的。
我们需要优化生物陶瓷的细胞相容性，需要更精准地调制‘圣歌’的频率参数，减少能量浪费，提升控制精度。
而这，正是您，杰瑞医生，所能提供的帮助。
您在过去关于‘跨介质声波-神经信号转换效率’的研究，堪称典范。
您是迷途的姐妹，拥有神赐的天赋，却服务于旧世界的、腐朽的个体主义观念。”
他看向艾米，眼神灼热，充满了扭曲的期待。
“加入我们。您的知识可以加速神圣计划的实现。
我们可以一起，用科学的手段，完成最终的净化。
清除人类的暴戾、贪婪、犹疑……所有不完美的杂质。
这不是毁灭，这是升华（transcendence）。”
艾米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个人疯了，但他的疯狂建立在严谨而尖端的技术之上，拥有可怕的资源，并且坚信自己是在执行某种神圣使命。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艰难地问道，试图从他口中套出更多信息，目光快速扫过工作台和白板。
工程师微微一笑，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一场宏大的合唱，医生。让无数个体的声音，汇成统一的、洪亮的圣歌，涤荡旧世界的一切嘈杂。”
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语气重新变得克制，“您会明白的。在您选择与我们合作之后。”
他示意守卫将艾米带下去关押。
在被推搡着离开这个诡异工坊时，艾米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工作台和白板。
她看到了一些东西：一张图纸的一角，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像是“血线十字架”与一个抽象全视眼图案的结合；还有一份放在桌上的矿物样本清单和物流单据，其中一个条目被红笔圈出——“高纯度钇钡铜氧化物（Yba?cu?o??δ）粉末”，一种特殊的高温超导材料，旁边手写标注着一个地名：缅甸，克钦邦，帕敢矿区，7号矿坑。
汤姆站在肯顿顿大街的狼藉中，暴乱已被增援的警力勉强控制，留下满地碎片和哭泣的伤者。
他的声波采集器成功捕捉到了残留信号——与教堂街脉冲同源，但频率模式有所不同，更强调激发愤怒和攻击性的波段（特定高频脉冲叠加于低频载波上）。
发射源最终被追踪到附近一个地铁通风口内隐藏的、连接着城市光纤网络的非法声学中继装置。
回到办公室，他精疲力竭，却毫无睡意。艾米依旧没有消息。
但来自那条“离线”渠道的初步反馈到了，信息模糊却指向明确：艾米最后一次被可靠目击是在卡萨帕蒂区附近，之后似乎落入一个技术背景深厚、与当地黑市医疗网络关联极深的秘密组织手中，该组织行事风格“兼具高度纪律性与宗教狂热”。
技术背景。宗教狂热。工程师。
汤姆再次打开艾米发送的超声图像，放大那个“血线十字架”符号。
他调动最高权限，接入全球宗教符号学、秘密社团及极端意识形态数据库进行逆向图像匹配与关联搜索。
海量数据滚动。几分钟后，一个匹配项跳了出来，命中率91%。
符号并非完全一致，但核心结构——缠绕的线条与十字架基底——高度相似。
这个符号属于一个名为“真知会”（the Noetic circle）的跨国秘密社团。
数据库注释极少，只提及该社团历史悠久，信仰“知识即神性，秩序源于净化”，热衷于推动尖端科技与神秘主义的融合，成员多来自全球精英阶层（科技、金融、学术、政治），行为极其隐秘，疑似与近现代史上多次重大科技突破背后的“意外”及社会结构“优化”事件有关。
真知会。合唱团计划。工程师。
碎片开始拼合。
一个拥有庞大资源、扭曲信仰和明确社会改造目标的古老组织，正在幕后推动这一切。
几乎同时，他收到了另一条加密信息。并非来自艾米，而是自动发送的——那是艾米之前设置的一个紧急备用协议，一旦她超过特定时间未操作特定设备，就会自动向汤姆发送她最后加密备份的、片段化的研究笔记和发现。
笔记里记录了她对植入体材料的初步微观结构分析，以及一个关键发现：这种生物陶瓷的核心需要一种特殊晶格结构的掺杂稀土元素来达到其独特的压电效应与神经信号转换效率。
而这种元素的特定高纯度变体，其大规模工业级开采和提纯活动，最近只在一个地方有零星的、被严格封锁的地质勘探报告提及——缅甸，克钦邦，帕敢矿区。
汤姆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伦敦。孟买。现在，缅甸。
魔鬼的旋律已然奏响，而工程师的序曲，正将这场可怕的合唱，推向更广阔、更残酷的舞台。
他拿起加密电话，必须行动。艾米在敌人手中，每多一秒都无比危险。
而缅甸的矿坑，或许是揭开这一切物质源头的关键。
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这一次，目标是一个他能信任的、极少数未被官僚体系完全侵蚀的老朋友，负责国际刑事情报交流的官员。
“玛丽，”他的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需要关于缅甸帕敢矿区，特别是7号矿坑的一切非正常活动情报，重点是稀土矿走私、异常能源消耗及武装人员活动。最高优先级。另外……准备一份绝密级的背景简报，对象是……‘真知会’。”
电话那头的沉默，震耳欲聋。
本章设定注释
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 大脑中负责情绪、记忆和本能行为（如战斗或逃跑反应）的一组结构。包括杏仁核（恐惧中枢）、海马体（记忆）等。“圣痕”的目标就是绕过高级认知，直接劫持边缘系统。
贝塞尔函数（bessel Functions）： 一类在物理学和工程学中极为重要的数学函数，常用于描述波动现象（如声波、电磁波）的传播和调制。本文中“工程师”利用其进行复杂的频率调制，使攻击信号能隐藏于环境噪音中，并难以被追踪和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