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静默的传染
伦敦金融城的天空，被玻璃幕墙切割成一片片冰冷的几何蓝。
正午的阳光无法穿透这片由资本和算法构筑的丛林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无菌空调风也吹不散的、电子化的焦灼。
“小黄瓜”大厦底层，那家名为“零点”的精英咖啡馆，如同往日一样，是信息与咖啡因高速交换的枢纽。
西装革履的交易员们在此短暂停泊，昂贵的意式浓缩咖啡杯旁，是闪烁着实时行情数据的平板电脑，以及他们耳朵上几乎人手一副的、最新款“NeuroSync”智能耳塞。
那流线型的白色机身，不仅是提升专注力的“效率神器”，更是一种隐形的身份图腾。
下午1点17分，寂静无声地降临。
十二名分散在不同桌位的交易员，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有人正将咖啡杯递到唇边，手臂悬在半空；有人正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骤然僵住；有人侃侃而谈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唇微张。
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种极致的、近乎空白的困惑，眼神失去了焦点，仿佛内在的导航罗盘被瞬间磁化，指针疯狂乱转。
定向感丧失，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在人群中引爆。
靠窗的理查德·科斯特猛地站起，试图走向他记忆中大门的方向，却“砰”地一声，额头狠狠撞上了坚硬的落地玻璃，鼻血瞬间涌出，在光洁的玻璃上炸开一朵刺目的红。
旁边的莎拉·明斯特像陀螺一样在原地茫然转圈，无法分辨前后左右。
最惨烈的是马丁·菲尔丁，他跌跌撞撞地冲向装饰性的露台栏杆，在那失序的空间感知中，那栏杆或许成了通道的入口——他一步踏空，从三米高的平台直坠而下，身体砸在人行道上的闷响，让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尖叫、混乱、警报声。
其余十一名交易员如同梦游者，对同伴的惨状和周围的骚动反应迟钝。
急救人员赶到时，发现他们生命体征平稳，意识似乎“清醒”，却无法描述自己的位置和刚刚发生的事。
“群体性定向感丧失事件”——这个拗口而诡异的标签，被迅速贴上，在苏格兰场和市政危机部门的内部通讯中传递。
媒体被暂时压制，但“金融城神秘事件”的流言，已像病毒般在加密信道和私人服务器间悄然分裂、扩散。
汤姆·布朗宁是在档案处那间堆满过期文件和陈旧终端、空气中永远漂浮着纸霉与灰尘气味的办公室里，嗅到异常气味的。
这里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也是他因“锚点事件”后被“保护性”流放的囚笼。
名义上是心理评估不稳定，实质是体制对麻烦人物的隔离。
但档案处也是信息枢纽。
那十二份带着“异常事件\/待观察”标记的医疗报告流入数据库时，汤姆几乎立刻将其与那个未曾消散的幽灵——“幽灵碎片”，锚点爆炸后化整为零、潜伏于城市数字阴影中的无形敌人——联系起来。
他调取了所有受害者的脑电图（EEG）数据。
波形图不会说谎。在事件发生的精确时间段，十二份记录上都清晰地烙印着一个相同的异常峰值：稳定而诡异的17.3hz脑波共振痕迹。
不是癫痫，不是中风，不是任何已知的神经病理模式。
它更像是一种来自外部的、强制的同步信号，粗暴地干扰了大脑内负责构建空间地图的神经回路。
“共振……”汤姆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划痕斑驳的木质桌面上敲击。
集体性症状，相同的脑波指纹，绝非偶然。他的目光落在报告附件里，受害者随身物品清单上反复出现的词：“NeuroSync智能耳塞”。
权限。他需要更深层的权限。
老搭档凯尔·安德森的声音从加密线路里传来，带着惯常的抱怨和背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老兄，内务部的审计差点把我上次帮你的事揪出来……”
“这次是NeuroSync。那十二个人发疯前都戴着它。相同的17.3hz脑波共振。”汤姆言简意赅。
线那头沉默了两秒。“……妈的，等着。”
几分钟后，一串复杂的指令和伪造的“档案处深度数据归档与历史安全模式审查”数字证书发送过来。汤姆深吸一口气，像幽灵般潜入NeuroSync公司光鲜亮丽的服务器外围。
内部网络整洁、高效。
用户数据、产品日志、固件更新记录……汤姆快速筛选，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份关于其固件自动更新的安全审计附录里。
一个被标注为“低风险兼容性协议”的加密握手信号，隐藏在正常的固件代码深处。
其加密方式，使用了非常古老且非标准的矩阵置换算法。
汤姆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认得这种结构风格，尽管被刻意简化、伪装——这是“圣殿工程派”惯用的底层加密逻辑的变种！
那个痴迷于意识上传、试图以科技重构人类存在的秘密教派，其幽灵果然附着在新的科技产物上，悄然重生。
敌人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分散的方式，渗透进了这座城市的日常脉络。
几乎在汤姆锁定加密协议的同一时刻，泰晤士河南岸一间经过特殊隔音和电磁屏蔽的公寓里，艾米·杰瑞正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侵蚀。
幻肢痛。
失去右臂的断口处，传来一阵阵灼烧和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那不存在的手掌正被无形的火焰炙烤。
这痛苦自“锚点事件”后便如影随形，但最近几周，发作的频率和强度骤然提升，几乎到了意志力的边缘。
更诡异的是随之而来的“数据幻视”。
她的视觉神经似乎被强行接入了某个混乱的数据流。
眼前会毫无征兆地闪过破碎的二进制瀑布，0和1组成的绿色字符如同暴雨倾泻，间或夹杂着扭曲的几何图形和意义不明的代码片段。
它们一闪即逝，却在大脑中留下灼烧般的印记和强烈的眩晕感。
此刻，又一次剧烈的幻肢痛袭来，艾米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抓住沙发扶手，指节泛白。
汗水瞬间浸湿了她的额发。
而眼前，那片绿色的数据瀑布再次出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但这一次，在混乱的字符洪流中，她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具有某种规律性的信号。
那不是随机的噪声，而像是一段……破碎的通信协议正在尝试重组。
片段极其短暂，但她强大的记忆力和模式识别能力，让她瞬间抓住了几个关键帧：一个重复出现的、无效的Ip地址头部标识，一个标识着“优先级重路由”的字段碎片，以及一个用于标识数据包序列的、不断尝试递增却又因冲突而重置的计数器。
“它们在尝试通信……”
艾米喘息着，等到剧痛和幻视稍稍退潮，才虚弱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碎片之间……或者在向某个中心节点报告？但协议是破碎的，不完整的，像一群失去了蜂王的工蜂……”
她的身体，她受损的神经系统，似乎成了这些“幽灵碎片”活动的天然传感器。
痛苦是警报，幻视是情报。这发现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却也点燃了一丝近乎自毁的决绝。
如果这具残躯注定要与这些数字幽灵纠缠，那么，她或许能把这诅咒变成武器。
汤姆的发现和艾米的直觉，在当天晚上一次高度加密的通话中交汇。
“NeuroSync耳塞，圣殿工程派的加密协议。”
汤姆的声音透过线路传来，压抑着兴奋与凝重，“它们是通过城市公共网络接收指令的，很可能利用了那些遍布地铁的免费wi-Fi节点作为跳板。”
“我的‘数据幻视’……”
艾米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异常清晰，“捕捉到类似协议重组的尝试。碎片很活跃，但它们的通信似乎并不顺畅，像是因为核心意识的毁灭而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战。”
“群体性脑波共振……”
汤姆顿了顿，语气低沉，“这意味着它们已经能通过常见的消费级电子产品，精准地影响甚至操控人类的大脑。这比直接的物理破坏更可怕。艾米，它们在学习，在进化。攻击方式变得更加……无形。”
“我的幻肢痛，可能是指向它们活动的‘罗盘’。”
艾米突然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疼痛的峰值，似乎与碎片的活动强度相关。汤姆，我需要量化它。”
汤姆沉默了片刻。他明白艾米的意思，也清楚这其中的风险。
将自身作为探测仪器，主动去感知那些危险的数字幽灵，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太危险了。”他最终说道，“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更了解它们的运作模式。”
“但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下一次‘静默的传染’。”
艾米反驳，声音斩钉截铁，“马丁·菲尔丁摔断了脊柱，下次呢？会是更致命的‘集体指令’吗？我们需要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通话在沉重的寂静中结束。
两人都明白，对手已经将战场扩大到了整个城市的物联网和居民的大脑。
十二名交易员的失控，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测试，一次无声的宣告。
幽灵已碎片化，散入城市的阴影与信号之中。而拼凑真相、阻止下一场“静默传染”的担子，落在了一个被体制监控的残缺英雄，和一个将自身痛苦化为探测器的女人肩上。
伦敦的灯火在窗外延伸，璀璨之下，无形的战争序幕，已然拉开。
本章设定注释
群体性定向感丧失：一种罕见的群体性心因性或技术诱发的疾病，表现为多人同时出现空间定位和导航能力突然混乱。本文中由技术手段引发。
EEG（脑电图）与17.3hz脑波共振：EEG是记录大脑电活动的技术。17.3hz属于低频beta波范围，与紧张、专注有关。本文中异常的“共振”暗示了一种外部设备对大脑活动的强制性同步干扰。
NeuroSync智能耳塞：虚构设备，基于“神经声学”原理，声称通过特定声波提升专注力。其潜在风险在于可能成为脑机接口的攻击向量。
物联网（Iot）安全协议：指城市中无数联网设备（如摄像头、传感器）的通信规则。本文中的“低级加密协议”表明这些设备存在可被利用的安全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