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诩罂离宫,宫子羽于后山试炼,宫门内部的焦点似乎暂时转移。角宫内,则悄然上演着另一番光景。
上官浅既被宫尚角选中留在身边作为随侍,便极尽所能地扮演着一个温婉体贴、仰慕夫君的完美未婚妻角色。她深知宫尚角事务繁忙,常于书房处理宫门外务至深夜,便细心留意他的饮食起居。
这日傍晚,宫尚角处理完一批来自北方据点的密报,揉了揉微胀的额角,正欲唤人传膳,却见上官浅亲自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更显得人淡如菊。
“角公子忙碌一日,想必辛苦了。妾身炖了一盅百合莲子鹧鸪汤,最是清心安神,益气补血,公子尝尝可还合口味?” 上官浅声音柔婉,将食盒轻轻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揭开盖子,一股清醇不腻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汤色清澈,食材炖得恰到好处,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宫尚角目光掠过那盅汤,又落到上官浅低眉顺目的脸上,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他并未立刻去动那汤,只淡淡道:“有劳。这些琐事,交由下人即可。”
上官浅微微抬眸,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坚持:“能亲手为公子准备羹汤,是妾身的福分,岂敢假手他人?只愿公子莫要嫌弃妾身手艺粗陋。” 她话语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宫尚角未再说什么,执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味道确实不错,火候精准,调味清淡,正合他口味。他慢慢喝着,上官浅便安静地侍立一旁,目光偶尔悄悄掠过他冷峻的侧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
除了洗手作羹汤,上官浅也开始着手装点角宫。她知宫尚角性情冷硬,不喜繁花似锦,便只选了颜色素净的花卉。不知她用了何种方法,竟在角宫那片一向只种松竹、略显冷肃的庭院一隅,开辟出了一小片花圃,亲手栽种了十数株杜鹃花。并非艳丽的红粉,而是清一色的白,或带着淡淡的紫晕,在苍松翠竹间,倒也添了几分难得的柔色。
宫朗角某日路过,见到那片突兀又和谐的白杜鹃,不免有些讶异,对宫尚角道:“哥,这上官姑娘倒是……有心了。”
宫尚角立于廊下,目光扫过那片在微风中摇曳的白杜鹃,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应了一声:“嗯。” 看不出是喜是恶。他自然看得出上官浅的刻意讨好,这些温柔小意,如同她腰间那枚恰到好处出现的玉佩一样,充满了精心算计的痕迹。然而,他并未阻止。将这条看似温顺的“蛇”放在身边,近距离观察,才能更快地看清她的真面目,以及她背后可能牵扯出的东西。
是夜,角宫书房,一灯如豆。
宫尚角坐在桌前,正细细翻看着宫门的管事名册,选出其中身居高位者,一一细查他们能否轻易接近月长老、有无可疑之处。他眉头紧锁,狭长的目光笼罩在阴影里。
夜已深,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上官浅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一缕幽香随着夜风从门缝里潜入。她走到宫尚角桌边,将茶盏轻轻放下,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他手边摊开的名册。
察觉到动静,宫尚角不动声色地将名册合上,置于一旁。上官浅识趣地没有多看,悄然退至一侧。
宫尚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有抬头:“有事?”
“没有。”上官浅声音轻柔。
“但我有。” 宫尚角语气平淡,却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
寻常人听到此话,早已惶恐退下。然而上官浅却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宫尚角失去耐性之余,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探究的好奇。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眸,打量着眼前这个胆大却又故作柔弱的女子。
上官浅似乎鼓足了勇气,眼神闪烁,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期盼:“我……我只是想陪着公子。公子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我去做。” 她的话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宫尚角不为所动,重新拿起毛笔,蘸了蘸墨,但终究没有再开口赶人。
见状,上官浅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喜色,兀自走上前,伸出纤纤玉手,为他轻轻研磨起墨来。她甚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打开瓶塞,往砚台中滴入了几滴晶莹的精油。随着墨锭的研磨,一股清冽而独特的香气从墨汁中缓缓晕染开来,取代了书房内原本沉郁的墨香。
宫尚角闻到这熟悉的冷香,笔尖微顿:“月桂?”
上官浅观察入微,细声细气地解释:“嗯……我见公子房中常点月桂熏香,便去药房领了些月桂花叶,自己试着熬制了这点精油。我爹爹生前是文官,总爱在墨中加入家中特调的香料,用以辨别文书真伪。我便想着,或许也能为公子的墨添些香气,虽无甚大用,但若能让公子闻之心神愉悦,清净思绪,也是好的。” 她言辞恳切,善解人意,巧妙地在细枝末节处下功夫,姿态乖巧而不邀功,让人难以轻易拒绝。
宫尚角执笔,静默了片刻,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不知在思忖什么。随后,他笔锋重新蘸取了那带着月桂冷香的墨汁,在纸上落笔,算是默许了她的做法。
隔了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你可知道我为何独喜月桂?”
上官浅抬起眼眸,笑得旖旎,眼波流转间仿若带着无声的蛊惑:“教我礼乐的先生也曾教我辨识花草、粗通药理。他说,月桂是一种既恐怖又有魅力的植物,它所代表的花意是——蛊惑。”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与试探。
宫尚角看着那张在灯光下水光潋滟、刻意展现魅惑的脸,手中毛笔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在名册上写画,声音平稳无波:“世人常将桂树与月桂弄混。桂花的花意,才是蛊惑。而月桂,代表的是胜利。”
他缓缓道来,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月桂,一直是传说中的长生之药,月中至宝,难以摘折。若有幸能寻到吴刚在广寒宫斫伐的月桂新枝,无论系上何物,铜钱也罢,金玉亦可,皆可无限摘采,寓意富裕满盆。能够折取月桂新枝,绝非易事。故而世人将才子中举称为‘折桂’。而西北的一些部族,则会用月桂花枝编织成冠,赠与凯旋的将军。所以,月桂代表的是胜利。”
至高无上,势不可挡,如同月桂所象征的、他所追求的力量与结局。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袒露些许真实的喜好,尽管依旧包裹在冰冷的外壳之下。
上官浅眼中适时的流露出恍然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崇拜:“原来如此……看来我竟是误打误撞,碰巧合了公子的心意。”
“我还以为上官姑娘只精通厨艺莳花,没想到对文墨香料也颇有涉猎。”宫尚角话锋一转,目光如炬。
上官浅研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厨房之事,日后不必再费心了。一切照我旧例即可。”宫尚角转向她,语气不容置疑,“待在厨房,对你来说,太过委屈。”
“公子若是不喜鸡鱼,妾身可以换些别的……”上官浅试图挽回。
“我确实不喜。”宫尚角打断她,目光扫过窗外那片她亲手栽种的白杜鹃,“不喜鸡鱼,也不喜满院子的花草。”
上官浅脸上闪过一丝局促与被看穿的慌乱:“那公子为何……任由我……”
宫尚角放下笔,无论是她对下人刻意展现的宽容,还是极力扮演未来角宫女主人的分内之事,他早已洞若观火:“你初入角宫,急于站稳脚跟,建立威信,我自是不便当面驳了你的面子。毕竟,你是我亲自选定的人,未来的角宫夫人。” 他话语一顿,带着清晰的警示,“但是,我希望你懂得分寸,知晓进退,远离是非。”
上官浅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什么都逃不过公子的眼睛。”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可怕的洞察力。
窗外,杜鹃花叶在夜风中婆娑作响,暗香浮动。宫尚角却突然又叫住了正欲退下的她:“你在院中,只种杜鹃,不植他物。可知杜鹃的花意为何?”
上官浅脸颊微红,仿佛被说中了女儿家隐秘的心事,轻声答道:“……知道。”
她想起那日指挥仆人种花时,侍女也曾好奇询问为何独选杜鹃。她当时面泛红霞,羞怯回应:“因为杜鹃的花意,是‘我永远属于你’。”
永远属于你,即为忠诚。这是她精心编织的、呈现在宫尚角面前的“真心”。
宫尚角看着眼前这个勇敢与自己对视、努力展现“忠诚”与“爱意”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淡淡道:“一会儿再走,帮我多磨些墨。”
上官浅心中微动,顺从地应道:“是。”
书房内,灯火摇曳,月桂的冷香与墨香交织。一个冷静审视,一个精心扮演。这场无声的较量,在角宫的夜色里,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那片象征着“永远属于你”的白杜鹃,在窗外静静绽放,不知最终会迎来怎样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