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515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田诩罂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情感剥离程序能封存对特定对象的炽热爱恋,却无法彻底抹去他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对情感本身的认知与感受能力。他并非顽石,宫远徵那份日益炽热、几乎不加掩饰的情感,他感受得到,也无法再简单地以“年幼依赖”视之。
夜深人静时,他独坐灯下,第一次真正开始审慎地思考他与宫远徵之间,那已然越界的关系。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正沉思间,一股熟悉的、带着清苦药草气息的暖意自身后悄然靠近。他还未及反应,一双手臂便带着些许迟疑,却又异常坚定地,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随即,一个温热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搁在了他的肩窝处,避开了他背后的伤处。
田诩罂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能感觉到身后少年紧绷的肌肉和有些过快的心跳,那呼吸拂过他颈侧皮肤,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罂哥哥……”宫远徵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乞求,“……别推开我。”
田诩罂没有动,也没有立刻回答。少年的怀抱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那是一种全然信赖又充满独占意味的姿态。他沉默着,感受着这份过于亲密的接触,心中那关于血缘、关于传承、关于未来的种种思量,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具温暖躯体的触感暂时压了下去。
血缘,是横亘在前的第一道现实。他与宫远徵,同为宫门子弟,身上流淌着同源的血。然而,宫门传承至今已历十三代,开枝散叶,各宫之间血脉早已疏远。追溯族谱,从第一代执刃算起,到他与宫远徵这一代,中间隔着漫长的岁月与数代人的传承,亲缘关系已淡薄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近似于同宗远亲。宫门内部虽不鼓励,但也并未严格禁止这等远亲之间的联姻,尤其是在某些支脉人丁不旺的情况下。
而徵宫,恰恰是人丁最为稀薄的一支。历代徵宫宫主多醉心医毒,子嗣不丰,到了宫远徵这里,更是几乎一脉单传。若从延续血脉的角度看……
田诩罂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环住自己腰腹的手臂上轻轻一点。他自己这具身体,乃是万中无一的“阴阳同体”。此等体质,于修炼苗疆秘术乃是天赐之资,但于生育一道,却充满了未知。古籍记载寥寥,且说法不一。他无法确定,自己这独特的身体,是否真的能够如寻常女子般孕育子嗣,更无法保证,一定能为宫远徵留下血脉。
若他应了宫远徵这份情,两人在一起,却可能无法为徵宫延续香火……远徵那孩子,嘴上或许不说,内心深处,是否会在意?徵宫的传承,又当如何?
感受到怀中人的沉默与那一瞬间身体的微僵,宫远徵环抱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仿佛怕他消失,声音更低,带着点委屈的鼻音:“……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这样抱着……就不冷了。”
这句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田诩罂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他发现自己竟在认真地考量“在一起”的可能性,以及随之而来的、如此现实的问题。这本身,就已是一种态度的转变。
他并非纠结于世俗礼法,宫门之内,实力与利益远重于那些虚文缛节。他所在意的,是宫远徵的未来,是那份偏执情感背后可能隐藏的责任与遗憾。
然而,另一个念头也随之浮现:终结孤独,就一定需要血脉的延续吗?他来到此世的核心任务,是驱散宫远徵生命中的寒冷与孤寂,给予他一个完整的、充满温暖的世界。若两人彼此认定,心意相通,互相陪伴,携手走过余生,这难道不正是对“孤独”最彻底的终结吗?血脉传承固然重要,但与一个灵魂的圆满与温暖相比,孰轻孰重?
况且……田诩罂的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宫门如今内忧外患,无锋虎视眈眈,未来尚是未知之数。此刻思虑太过遥远的传承问题,或许本就是杞人忧天。
他缓缓抬起手,最终,轻轻覆在了宫远徵环在他腰前的手背上。没有推开,也没有更多的回应,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身后的少年身体猛地一震,随即那紧绷的肌肉似乎瞬间松弛了下来,将全身的重量更依赖地靠在了他的背上。
心中的烦乱并未完全消散,但思绪却清晰了许多。阻碍或许存在,但并非不可逾越。关键在于,宫远徵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必须尽责守护的弟弟,还是……可以携手并肩、共度余生的那个人?
他还需要时间,去理清自己内心那份被理智层层包裹的、真实的情感。也需要观察,宫远徵的这份执念,是一时兴起的占有,还是历经考验后依旧不改的真心。
无论如何,那层隔在两人之间、名为“兄弟”的薄纱,已被少年炽热的目光和这个不容忽视的拥抱彻底撕开。田诩罂无法再视而不见,他必须直面这份感情,以及它可能带来的一切。烛光下,相叠的身影被拉长,安静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正在悄然改变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