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本身，就是最好的建材。
这句话很轻。
轻得仿佛一阵风，吹过死寂的会议室，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因为没有人能听懂。
一个工程师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建材？
引力是宇宙中最基本的作用力，是质量的固有属性，是时空弯曲的表现。
它可以是武器，可以是牢笼，可以是驱动星球运转的伟力。
但它怎么可能是建材？
用什么来塑形？用什么来切割？用什么来搭建？
这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范畴。
“林总指挥。”
罗毅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与体面。
“我们是在进行一场关乎人类文明存续的严肃讨论。”
“不是在听您讲述神话故事。”
“如果您所谓的方案，就是这种空洞的、违背了一切科学常识的呓语……”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林天浩没有回应他的质问，只是将视线从木星移开，落在了罗毅身上。
“罗总工，在你看来，引力是什么？”
罗毅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
这算什么问题？一个物理学入门者都该懂的概念。
但他还是压着火气，沉声回答：“是时空因为质量分布而发生的扭曲。是一切宏观物体运动的基础规律。”
“很标准的答案。”林天浩点点头，“但这个答案，只描述了它表现出的‘果’，而不是它的‘因’。”
“我们一直以来，都只是在被动地接受引力的影响，就像漂浮在海上的木筏，只能顺着洋流的方向。”
“我们从未想过，去主动编织洋流。”
编织洋流？
这个比喻让罗毅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够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编织？你用什么去编织引力？用你的幻想吗？”
“林天浩，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身后的团队，是联邦最宝贵的财富，不是你用来实现个人幻想的工具！”
“立刻进行模拟！”罗毅通红着双眼，几乎是咆哮着对身后的副手下令，“就按照总指挥的‘伟大构想’！把引力当成建材，输入到‘女娲’系统里！我倒要看看，能模拟出个什么东西来！”
“是，总工！”
几名工程师立刻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
他们脸上带着屈辱和愤怒。
用联邦最顶级的超级计算机，去模拟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但他们还是执行了命令。
参数被飞快输入。
“模拟目标：在木星L1拉格朗日点附近，构筑一个直径十公里的稳定结构平台。”
“核心构筑逻辑：以引力场为结构材料。”
“启动模拟！”
会议室的主屏幕上，代表着超级计算机“女娲”的进度条开始飞速加载。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尽管他们都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但当审判降临的那一刻，依然让人感到窒息。
进度条，瞬间达到了100%。
结果，也随之弹出。
一行猩红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大字，占据了整个屏幕。
【模拟失败】
【失败率：100%】
【评估：在输入的物理模型下，任何试图以引力场为‘建材’的构想，都将导致结构在10??3秒内（普朗克时间）发生无限坍缩，或被引力潮汐彻底撕裂。此方案不具备任何理论可行性。】
百分之百！
一个冰冷到绝望的数字。
整个会议室，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的工程师都低下了头，肩膀在微微颤抖。
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总指挥，真的疯了。
罗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行浑浊的泪水从他苍老的脸颊滑落。
他输了。
整个人类，都输了。
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决绝。
他开始解自己胸前那枚代表着“镇星”计划首席工程师身份的徽章。
动作很慢，却无比坚定。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他已经尽力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把徽章完全摘下的那一刻。
林天浩平静的话语，再次响起。
“我说过。”
“是你们的物理模型，错了。”
话音未落，他抬起手，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普罗米修斯】，接管‘女娲’系统，调取03号实验卫星实时监控画面。”
【指令确认。】
一个截然不同的，仿佛蕴含着宇宙星辰般浩瀚的意识，瞬间降临。
会议室的主屏幕画面一变。
超级计算机“女娲”的控制界面被一个更加简洁、却也更加深邃的黑色界面所取代。
屏幕中央，出现了一颗正在环绕木星轨道飞行的，毫不起眼的探测卫星。
它的代号，是“拾荒者-03”，三个月前因为引擎故障而被废弃，正在缓慢地向木星坠落。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林天浩要做什么。
“罗总工，二十四小时太久了。”
林天浩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仿佛在拨动一根无形的琴弦。
“现在，我就给你地基。”
随着他的动作，屏幕上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颗本应笔直坠向木星的“拾荒者-03”号卫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猛地改变了方向！
它没有点燃任何推进器，没有任何能量喷射。
它就那样，以一个完全违背了轨道力学的角度，硬生生横移了出去！
“这……这不可能！”一个年轻的工程师失声惊呼。
这完全是幽灵般的移动！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拾荒者-03”在木星巨大的引力场中，开始了一场疯狂的舞蹈。
它时而加速，时而减速，划出一道道肉眼无法理解的诡异步伐。
它像一根最灵巧的针，牵引着无形的引力之线，在木星狂暴的引力场中飞速穿梭、编织。
时空在它的轨迹下，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块可以任意揉捏的布匹。
引力潮汐、磁场风暴，那些足以撕碎“夸父”级引力锚的毁灭性力量，在它面前却温顺得如同绵羊。
它总能以最刁钻、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恰好避开所有致命的区域，甚至……借用那些狂暴的力量，为自己进行下一次变轨提供动力！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要将眼球都嵌进去。
那已经不是科学。
那是神迹！
是在宇宙的画布上，用一颗星球的引力，进行的一场最瑰丽、最狂妄的创作！
终于。
在进行了上万次凡人无法理解的复杂变轨之后，“拾荒者-03”号卫星，骤然停止了。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
在它的下方，是木星翻涌的红色大斑。
在它的周围，是足以扭曲光线的强大引力场。
但它，就是不动了。
它没有被撕碎，也没有被甩出去，更没有坠落。
它成为了一个绝对稳定的点。
一个，用木星自身的引力，为自己打造的，永不陷落的……
基石！
“监测数据出来了！”一个负责数据分析的科学家发出一声尖叫，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扭曲，“天啊……它……它处在一个全新的、从未被发现过的引力平衡点上！它的理论稳定周期……是无限！”
轰！
整个会场，所有科学家的脑子，都炸开了。
罗毅呆呆地站在那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却散发着神迹光辉的卫星，又转过头，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人。
他一生建立起来的科学信仰，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许久，他才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一句话。
“你……到底是什么？”
林天浩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再次下令。
“【普罗米修斯】，向‘镇星’计划首席工程师团队，开放0.01%权限的‘基础物理学’数据库。”
【指令确认。正在传输。】
下一秒，罗毅和他身后所有工程师的个人终端，同时亮起。
无穷无尽的，他们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公式、理论、模型，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了他们的视界。
那是关于引力的全新定义，是关于时空维度的惊人阐述，是足以颠覆现有文明一切根基的，神之知识！
“我的天……”
“原来是这样……原来引力弦是真实存在的……”
“四维时空……不，十一维！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工程师团队，瞬间陷入了癫狂。
他们贪婪地，狂热地吸收着那些超前的知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迷茫，再到狂喜与崇拜。
罗毅颤抖着双手，捧着自己的个人终端，仿佛捧着最神圣的经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天浩，那是一种信徒仰望神只的姿态。
林天浩的视线，则重新回到了全息图上。
在那颗新生的“基石”旁，他轻轻一点。
“第一块砖已经放下。”
“下一个目标，能源核心骨架，时限，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