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这里是……一个狩猎场”的低语，如同一颗投入死寂池塘的石子，在旗舰“开拓者”号的舰桥上激起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恐慌没有蔓延。
因为所有人的神经，还未从刚刚那场极限规避的紧绷中彻底松弛下来。
茫然，取代了恐慌。
狩猎场？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祁同伟没有理会参谋的失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主屏幕上。
那片由无数红点组成的“星云”，已经停止了扩张，静静地悬浮在陨石带的另一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包围圈，将人类舰队前方的所有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它们就像一群耐心的秃鹫，在等待猎物耗尽最后的力气。
“总指挥，对方发来了……通讯请求。”通讯官的汇报有些迟疑。
“接进来。”祁同伟的指令简洁明了。
主屏幕上，战术雷达图被一个粗糙的影像所取代。
画面抖动得厉害，光源昏暗。出现在镜头前的，是一个由各种金属和生物组织拼接而成的怪物。它有着类似昆虫的复眼，下颚却是某种爬行生物的结构，身上插着各种用途不明的管线，闪烁着微弱的电火花。
背景里，是更加混乱的景象。各种不同文明风格的零件被胡乱地焊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破烂不堪的舰桥。
一股混乱、野蛮、贪婪的气息，即便隔着屏幕，也扑面而来。
“外来者……”
一个嘶哑、混杂着电流杂音的通用语响起，说话的正是那个缝合怪。
“你们……闯入了‘清道夫’的领地。”
“按照规矩，留下你们的能量核心，作为过路费。”
“然后，滚。”
它的姿态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在对一群待宰的羔羊下达最后的通牒。
舰桥内一片死寂。
不少军官的脸上都露出了愤怒和屈辱。
他们是升格者，是人类文明的开拓者，是林天浩寄予厚望的利剑。
何曾受过这等拦路抢劫般的羞辱？
一名作战参谋忍不住低声说道：“总指挥，对方的数量至少是我们的五倍以上，虽然舰船看起来……很落后，但硬拼的话，我们可能会有不小的损失。”
他的建议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
破财免灾。
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而不是和一群宇宙垃圾佬在这里纠缠。
祁同伟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看那名参谋。
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屏幕上那个丑陋的缝合怪身上。
清道夫？
多么贴切的名字。
一群依靠吞噬和掠夺其他文明残骸为生的宇宙鬣狗。
和这样的东西，没有道理可讲。
宇宙的黑暗森林里，任何形式的妥协，都只会被视为软弱。而软弱，是原罪。
“通讯官。”
“在，总指挥！”
“回复他们两个字。”
通讯官愣了一下：“总指挥……哪两个字？”
祁同伟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找死。”
嗡！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祁同伟的命令已经下达。
“‘开拓者’号，主炮充能！”
“目标，敌方通讯信号源，那艘最大的垃圾船！”
“开火！”
命令没有丝毫的犹豫，快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舰桥上的军官们只看到，旗舰“开拓者”号那充满流线美感的舰首，缓缓裂开，一门闪烁着毁灭光芒的巨炮，从其中伸展出来。
幽蓝色的能量，在炮口疯狂汇聚，形成了一个刺眼的光球。
下一秒。
一道比恒星还要璀璨的光柱，撕裂了漆黑的宇宙，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精准地命中了那艘作为“清道夫”旗舰的缝合巨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艘体积堪比人类小型月面基地的巨舰，在光柱命中的瞬间，就从中间开始，无声地湮灭、分解，化作了最基本的粒子。
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炮。
仅仅一炮。
那艘看起来最唬人的旗舰，连同它那傲慢的指挥官，就一起变成了宇宙的尘埃。
整个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清道夫”的舰队，明显出现了骚动。
舰桥上，刚刚还建议委曲求全的参谋官，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人类联邦最强战舰“开拓者”号的主炮威力吗？
这就是……总指挥的决断吗？
“吼！”
一声夹杂着愤怒与疯狂的咆哮，通过公共频道，在所有人类战舰的通讯系统中响起。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的报复。
雷达图上，那密密麻麻的红点，瞬间变成了狂暴的蜂群，朝着人类舰队的方向，发动了悍不畏死的冲锋！
它们甚至没有进行任何战术规避，就那么直挺挺地冲了过来，不少小型飞船的引擎都因为过载而喷射出不稳定的火光。
自杀式攻击！
“他们疯了！”雷达官惊呼。
“总指挥，敌方舰队全线压上，预计三十秒后接触！”
祁同伟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普罗米修斯。”
【我在，指挥官。】
沉稳的合成音，再次在所有升格者驾驶员的脑海中响起。
“切换‘点杀’模式。”
“计算敌方指挥节点，标记所有具备区域指挥能力的舰船。”
“所有战斗单位，自由开火，优先清除标记目标。”
祁同威的指令，通过普罗米修斯，化作了无数道精准的战术数据流，涌入了每一艘战舰的火控系统。
【指挥节点已标记。】
【战术方案“斩首”已载入。】
下一刻，人类舰队动了。
不再是整体规避，而是化作了一柄柄锋利的手术刀。
一艘“猎鹰”级护卫舰，在AI的辅助下，做出了一个极限的小角度矢量喷射，躲开了三艘自杀式飞船的撞击，同时，舰首的速射电磁炮喷射出致命的火舌。
炮弹精准地命中了远处一艘正在发号施令的中型“清道夫”战舰的舰桥。
那艘船的指挥系统瞬间瘫痪，变成了一艘无头苍蝇，在战场上胡乱打转。
类似的一幕，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升格者战士那超越凡人的反应，配合普罗米修斯那堪称全知全能的战场分析能力，让这场看起来数量悬殊的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清道夫”的攻击虽然疯狂，却毫无章法，只是凭借一股悍勇之气。
而人类舰队，则像一个最精密的杀戮机器。
每一艘船，都是一个致命的杀手。
每一次开火，都直指要害。
“重锤小队，执行‘穿凿’战术，撕开他们的左翼！”
“幻影四号，你的任务是游猎，干掉所有落单的高价值目标！”
祁同伟的命令，冷静而清晰，不断地下达。
他的大脑，此刻已经与整个舰队的指挥系统融为一体。数以千计的战场变量，在他脑中飞速运算，最终得出一个个最优解。
这就是升格者指挥官的恐怖之处。
他们，本身就是一台生物超级计算机。
战斗持续了不到十五分钟。
当最后一艘被标记为“指挥节点”的清道夫战舰，在密集的炮火中爆炸成一团火球后。
整个清道夫舰队，彻底崩溃了。
它们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剩下的飞船开始各自为战，有的甚至掉头就跑。
原本气势汹汹的狼群，瞬间变成了一盘散沙。
“命令各舰，停止追击，打扫战场。”
“留下那艘领头的，我要活的。”
祁同伟的命令，终结了这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战。
一艘在战斗中被重点照顾，引擎和武器系统都已瘫痪，只剩下维生系统还在运转的清道夫指挥舰，被几艘人类护卫舰用牵引光束缓缓拖了过来。
很快，穿着外骨骼装甲的陆战队员，冲进了那艘破烂的飞船。
几分钟后，一个报告传来。
“报告总指挥，已抓获敌方首领，对方反抗激烈，但已被制服。”
“带过来。”
一个被能量力场束缚的生物，被两名陆战队员押送到了“开拓者”号的舰桥。
它比之前在屏幕上看到的那个缝合怪，更加高大，身上的机械改造也更加复杂。此刻，它正用那双充满了仇恨的复眼，死死地盯着祁同伟。
祁同伟缓缓走到它的面前，无视了它身上散发的恶臭和凶戾的气息。
他伸出手，直接按在了那个生物的头颅上。
神经连接装置启动。
他不需要审问。
他要直接从对方的记忆里，拿走他想要的一切。
庞杂、混乱、充满了血腥与掠夺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祁同伟的意识。
他快速地筛选着这些无用的信息，寻找着有价值的情报。
突然。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在一个记忆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场交易。
交易的一方，是这些丑陋的清道夫。
而另一方……是一个人类。一个祁同伟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恨的脸。
赫尔曼！
紧接着，画面一转。
那是一片陌生的星域，一颗布满了环形山的贫瘠小行星上，一艘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飞船残骸，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的舰体呈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有机金属质感，上面布满了螺旋状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诡异纹路。
那艘船，比收割者更古老，比观星者更神秘。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神经连接，瞬间传遍了祁同伟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