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的温情与祥和,并未完全驱散李世民眉宇间的一丝阴霾。长孙皇后的病情稳定,让他得以从极度的焦虑中抽身,但另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却如同骨鲠在喉,让他时常陷入沉思,甚至有些莫名的烦躁。
这一日,在两仪殿侧厅,李世民召见了心腹侍卫统领李道宗,以及刚刚被加急召回京城、风尘仆仆还未不及回府卸甲的兵部尚书李靖。没有繁文缛节,李世民直接将一份密报掷于案上,眉头紧锁。
“还是没有任何线索?”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不快,“一个大活人,抱着孩子,就在渭水便桥,于万军瞩目之下出现,又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朕的百骑司是做什么吃的?数月下来,竟连此人的姓名、来历、去向都查不出分毫?”
李道宗一身戎装,闻言立刻单膝跪地,脸上满是惭愧与无奈:“陛下息怒!臣等无能!当日场面混乱,那人衣着与寻常流民无异,容貌亦非特别突出。事后臣等虽全力排查长安乃至京畿各县的流民、户籍,均无线索。此人……就好似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宫宇重重的景象,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渭水之畔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身影,在突厥二十万狼骑面前那份异常的镇定,那番直刺颉利内心的犀利言辞,尤其是最后那腾空而起、声光骇人、甚至能幻化龙形的“神物”!
“冲天炮……”李世民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炽热,“此物若能用于军阵,无论是惊扰敌军马匹,还是夜间传递信号,甚至……攻坚破寨,都将有奇效!远比那些徒具声响的爆竹厉害百倍!”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靖:“药师,你常年用兵,当知此物若装备军中,价值几何?”
李靖虽远在边镇,但对渭水之盟的细节早已通过军报知晓。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若此物真如描述那般,声若惊雷,光耀夜空,甚至能幻形以慑敌胆,其价值无可估量。用于奇袭、扰敌、提振士气,皆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然……”他话锋一转,“此物看来制作不易,且操控需人。找到此人,方是得到此物的关键。”
“朕何尝不知!”李世民叹了口气,坐回御座,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可此人如同人间蒸发。道宗,当日他离去时,可有人看清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李道宗努力回忆着:“回陛下,当时突厥退兵,我军欢呼,场面甚是混乱。有人隐约见他似乎钻入了河边的芦苇丛,之后便再无人留意。京兆府也曾派人沿渭水上下游搜寻,并未发现任何携带婴孩的可疑之人。”
“蓝田、户县、周至……周边各县都查遍了?”李世民不甘心地问。
“都已暗访过,尤其是近期有新落户或行为异常者,皆无线索。”李道宗答道。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一个能影响国运、身怀“神物”的奇人,竟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习惯于掌控一切的李世民感到十分挫败和郁闷。
“继续查!”李世民最终下令,语气不容置疑,“扩大范围,不要只盯着流民和户籍。那些隐居山野的猎户、近期购置田产或表现出特殊技艺者,都要留意。重点是,一个带着年幼女娃的年轻男子!朕不信他能飞天遁地!”
“臣遵旨!”李道宗领命。
“药师,”李世民又看向李靖,“边镇若有类似奇人异士的消息,也需立刻报朕知晓。”
“臣明白。”李靖拱手。
商议无果,李世民心情并未好转,反而因这无从下手的寻觅更添烦闷。他挥挥手,让李靖和李道宗退下,独自一人在殿中沉思。那个抱娃退敌的身影,和那震撼人心的“冲天炮”,已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结。
翌日,常朝。
因为长孙皇后病重,李世民已连续多日未曾临朝,政务皆由房玄龄、杜如晦等重臣在政事堂处理。今日皇后病情稳定,李世民终于重临两仪殿,接受百官朝拜。
虽然只是隔了数日,但众臣明显感觉到,陛下虽然因皇后康复而精神了许多,但眉宇间似乎还萦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结之色。一些敏锐的大臣心中暗自揣测,除了皇后病情,莫非还有他事烦扰圣心?
朝会伊始,依旧是常规政务奏报。户部禀报秋税收缴情况,吏部呈报官员考核结果,兵部则重点汇报了边境动态,尤其是对突厥颉利可汗近况的监视。一切看似按部就班。
然而,当有御史出列,弹劾某宗室子弟在洛阳纵奴行凶、侵占民田时,李世民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淡。若是往常,听闻此等事,他必会厉声斥责,严令查办。但今日,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交由大理寺依法处置,不得徇私”,便再无下文。
接着,又有人提及是否可趁着今冬明春,征发民夫修缮关中部分年久失修的水利设施。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李世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道:“此事关乎民生,着工部与户部详细核算钱粮人工,拟定章程再议,不可草率,徒耗民力。”
几位重臣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察觉到了陛下的异常。往日里,陛下精力充沛,对政务充满热情,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今日却似乎缺乏深入探讨的兴趣,显得有些倦怠和敷衍。
唯有知情的李靖、李道宗等人心中明白,陛下这是还在为寻找那“渭水奇人”之事耿耿于怀,以至于对日常政务都提不起太大兴致。那“冲天炮”和那个神秘人,已然成了陛下的一块心病。
朝会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李世民起身离去时,背影都似乎带着一丝烦躁。
退朝后,房玄龄与杜如晦并肩而行。
“玄龄兄,陛下今日似乎……”杜如晦低声沉吟。
“嗯,”房玄龄微微颔首,目光深邃,“皇后娘娘病愈,本是喜事,但陛下眉间郁色未去,恐非全因政务。或许,还与渭水畔那段公案有关。”
“那人那物,竟让陛下如此挂心?”杜如晦有些讶异。
“非常之人,非常之物,自有非常之重。”房玄龄轻叹一声,“但愿能早日寻得,解了陛下这块心病。否则,恐于朝局无益。”
而此时,让大唐皇帝李世民心心念念、让百骑司翻遍京畿寻找的“奇人”李长修,正安然待在蓝田山脚下他那间新落成的青砖瓦房里,抱着女儿安安,指着屋外咩咩叫的山羊,教她辨认这个崭新的世界。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然成为帝国最高统治者心中一个难以解开的重要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