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野猪已被护卫们熟练地宰杀分割,最好的里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厚薄均匀的肉片,穿在李长修削制的干净竹签上。院子中央,一个用砖石临时垒起的简易烤架里,木炭烧得正红,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李长修将安安交给王婶带回屋去喂奶睡觉,自己则当起了今晚的“主厨”。他拿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是他用野果和少量粮食尝试发酵、又经过简单蒸馏提纯得到的“酒”。这酒度数远高于这个时代的酿造酒,口感辛辣猛烈,他平时只敢小酌一点驱寒。
“来来来,诸位别闲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李长修将穿好的肉串分给程楚墨几人,示范着如何放在炭火上翻烤,“注意火候,勤翻动,听到滋滋冒油,表面焦黄就行了。”
程楚墨几人何曾自己动过手烤肉?平日里都是厨子做好端上桌。此刻觉得新奇无比,纷纷学着样子,手忙脚乱地在炭火上烤起来。一时间,院子里烟雾缭绕,肉香四溢。
“李兄,你这烤法倒是新鲜!”尉迟宝林盯着自己手里那串快被烤成黑炭的肉,咧着嘴笑道。
“撒点这个。”李长修又拿出几个小陶碟,里面是他用粗盐混合烤干磨碎的野花椒、茱萸等制成的简易“烧烤料”。
肉串烤至金黄,油脂滴落炭火,噼啪作响,香气更加浓郁。几人学着李长修的样子,撒上调料,迫不及待地吹着气咬上一口。
“唔!!”程楚墨眼睛瞬间瞪圆了!外焦里嫩,咸香麻辣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这种直接、粗犷、充满烟火气的味道,完全不同于他们吃惯了的精致烹饪,有一种原始而强烈的满足感!“好吃!太好吃了!李兄,这味道绝了!”
“香!真他娘的香!”尉迟宝林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赞道,也顾不上肉烫了。
秦怀道吃得相对文雅,但眼中也满是惊艳,点头道:“火候调料,恰到好处,别具风味。”
李震则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烤架和调料:“李大哥,这法子……看似简单,却大有学问啊。”
肉香激发了酒兴。程楚墨抓起李长修放在一旁的酒罐,给自己倒了一碗:“来来来,吃肉岂能无酒!李兄,我敬你一碗,多谢今日救命之恩!”说罢,仰头就要惯场的豪饮。
然而,酒一入口,程楚墨的脸色瞬间变了!那不是他熟悉的米酒、葡萄酒的甘醇绵软,而是一股极其辛辣、如同火焰般的液体猛地冲入喉咙,直灌肠胃!
“咳!咳咳咳!”程楚墨被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李……李兄……你这……这是什么酒?怎地如此……霸道!”
尉迟宝林不信邪,也倒了一碗喝下,结果反应更夸张,直接跳了起来,张着嘴哈了半天气,才憋出一句:“我的娘!这酒……够劲!像刀子一样!”
秦怀道和李震小心翼翼尝了一口,也是面露惊容,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喉咙直通丹田,浑身都暖了起来。
李长修笑道:“山野土法酿的浊酒,性子烈些,诸位慢点喝。”
这酒虽然猛烈,但后劲醇厚,配上香气扑鼻的烤野猪肉,竟是别有一番风味。几杯下肚,少年们的矜持和拘谨彻底抛开,院子里气氛更加热烈。程楚墨几人何曾喝过如此烈酒?再加上烤肉的独特风味,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喝得面红耳赤,大呼过瘾,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尉迟宝林更是嚷嚷着“这烤肉的竹子签子都是香的!”
酒酣耳热之际,程楚墨搂着李长修的肩膀,舌头都有些打结了:“李……李兄!跟你说个事!我……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李长修心中微微一动,面色不变,笑道:“哦?程兄在何处见过我?”
“就……就在渭水河边!”程楚墨努力回忆着,眼神有些迷离,“那天……突厥兵临城下,我跟着我爹在军中也……嗝……就在便桥南头!我好像看见……有个人,抱着个娃,就站在桥头……跟颉利可汗说话!后来……后来天上还响了雷,冒了龙!”
他凑近李长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脸……但……但那身形,那感觉……就跟李兄你……特别像!李兄,你跟我说实话……那天那人,是不是你?”
此话一出,旁边原本也有些醉意的秦怀道和尉迟宝林都愣了一下,好奇地看向李长修。而李震,虽然脸上也带着酒意,但眼神却瞬间清明了几分,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李长修的反应。
李长修心中警铃微作。程楚墨果然看见了!虽然他没看清容貌,但那种场合,那种感觉,足以让他产生联想。此刻若断然否认,反而显得心虚。但若承认,后果难料。
他拿起酒碗,喝了一口,借着辛辣的酒意掩饰着内心的权衡,然后露出一个略带苦涩和追忆的笑容,含糊道:“程兄说笑了。那等军国大事,惊天动地的场面,岂是我这等山野小民能参与的?那天……我确实带着女儿在附近逃难,兵荒马乱的,远远听到些动静,吓得赶紧躲起来了,哪敢上前?许是程兄你看错了,或是记混了。”
他没有直接否认“在附近”,也没有承认是“那个人”,而是巧妙地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恰好也在附近逃难、被吓坏的流民”。这个说法,进退有据。
李震的目光微微闪动,他捕捉到了李长修那一瞬间的迟疑和那含糊其辞的回答。这不像是否认,更像是一种……默认式的回避。他心里几乎已经断定,程楚墨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这个李长修,就是渭水之盟那个神秘的抱娃人!
但他没有点破。李震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果那人真是李长修,他既然选择隐匿于此,必有深意。贸然揭破,对谁都没有好处,反而可能失去一个结交奇人的机会。他哈哈一笑,打圆场道:“楚墨兄,你定是喝多了!那天场面那么乱,离得又远,看花眼也是常事。来,喝酒喝酒!李大哥这酒,这肉,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程楚墨本来也就是借着酒劲一说,见李长修否认,李震又打圆场,也就晃晃脑袋,不再深究:“可能……可能真是我记错了!不管了!来,李兄,我再敬你一碗!多谢你的酒……和肉!”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只是,经此一事,李震对李长修的好奇和重视,又加深了一层。而李长修也明白,程楚墨心中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不过,只要没有确凿证据,只要自己低调行事,不主动承认,暂时应该无虞。毕竟,谁又能想到,那个在渭水畔直面二十万狼骑、身怀“异术”的奇人,会甘心窝在这山坳里,烧砖盖房,打猎烤肉,奶娃种地呢?
夜色渐深,烈酒的后劲彻底上来,程楚墨、尉迟宝林先后醉倒,趴在桌子上鼾声大作。秦怀道勉强支撑,也已眼神迷离。李震还算清醒,帮着李长修将烂醉如泥的几人扶进屋内安置。
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将门虎子,李长修摇了摇头,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今夜之后,他与这个长安顶级的纨绔圈子,算是有了初步的交集。福兮祸兮,犹未可知。但他清楚,保护好安安,经营好眼前的生活,才是根本。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走到院中,看着满天星斗,心中一片宁静。只要女儿安好,他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