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房梁突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不是清脆的断裂声,而是那种木头内部纤维被巨大力量一点点碾碎、压垮的闷响。裂缝像黑色的蛛网瞬间蔓延开来,灰尘簌簌而下。我根本来不及后退,脚下的木质支架彻底崩塌,整个人失重般向下坠落。
眼前是翻涌的尘土,耳朵里灌满木头和砖石的碎裂声。半空中,我强行拧转腰身,试图调整落势,后背和手肘重重撞在坚硬的地面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握在手中的黑金古刀刀柄先一步触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又借力弹回我掌心。
几乎就在同时,嗤啦一声锐响,一道乌黑的铁链如同毒蛇般从墙角阴影里激射而出,擦着我的肩头飞过,“锵”地一声深深钉进对面的石壁,溅起一溜刺眼的火星。
角落里,两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同时转头。他们的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眼睛的位置,此刻,那四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锁定了我。
“屋顶破了。”左边一人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像是生锈的金属在互相刮擦。
右边那人身形未动,手指依然在摊开在桌上的一张皮质地图上轻轻划动,仿佛刚才的崩塌与他无关。“不奇怪。它总会来的。”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笃定。
我贴着冰冷的墙根伏低身体,默默运转缩骨功,将身形收缩到最小,肋骨处那道旧伤被挤压,温热的血无声无息地渗出,顺着腰带的边缘滑进裤管。我伸出两根发丘指,轻轻按在地面。地面上刻着模糊的纹路,此刻正传来极其微弱的震感——这间地下库房的地基下面,似乎压着某种古老的阵眼,刚才坠落造成的震动,惊扰了沉寂多年的封印余波。
他们还在继续对话,似乎并不急于动手。
“地图是首领当年亲手从祠堂底下挖出来的。”那个抚摸着皮纸的人翻过一页,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情人的皮肤,“老祠堂,往下挖三层砖,埋着一具穿着族老服饰的尸体,脸已经烂得没法辨认了,但手里死死攥着这张皮子。”他顿了顿,指尖点在地图上一块暗红色的斑痕上,“鞣制的手法非常古老,用的是活人背脊上的整皮,趁热剥下,用特制药水浸泡七天,再用血画上路线。”
他用指尖点了点图上几个特定的标记:“九个点,对应着传说中的九道门脉。只有最纯粹的血脉,才能依次唤醒它们,一步步打开通往最终之地的通路。”
“可为什么非得是他?”另一人追问,语气里带着不解。
“因为他身体里流淌的血,不是普通的守门人后裔那么简单。”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是初代双生子的血,一半用来镇守门扉,一半用来开启门径。三十年前的失败,就是因为我们只找到了代表‘开启’的那一支血脉。现在不一样了,‘守护’的那一支……也醒了。”
我的指节瞬间收紧,黑金古刀的刀柄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他们知道我的血。
更清楚这血真正的用途。
“昨天夜里,外围箭阵的能量出现异常波动,就是他在试探。”先前说话的那人缓缓抬起头,面具下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尘埃,“东南角的符文线断了一截,有人用外力强行激活了残留的阵法。除了他,没人能仅凭血脉就引动封印的力量。”
“那为什么不直接抓住他?”
“抓不住。”他摇了摇头,“他比我们预想的还要警觉。而且……每一次他动用麒麟血的力量,那道门就会松动一分。我们在等,等他自己……把这条路走完。”
我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一切机关算尽,那些符号,那些残图,那些看似阻挠的陷阱,都是在逼我,逼我一次次激发血脉深处的力量,去触碰那些本不该由我触碰的禁忌。我的每一步挣扎,每一次突破,都是在替他们撬动封印的基石。
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淡金血色。
不能再听下去了。
我猛地抬脚,狠狠踏向地面裂纹最密集、震感最强烈的那个点。
轰!碎石四溅,整片青石板地面发出低沉的嗡鸣。那两人终于动了,同时转头,手闪电般按向腰间的武器。就在这一刹那,我甩手射出三枚透骨钢针,直取其中一人正要摸向腰带铜铃的手腕。
针尖破空,打乱了他的动作。另一人反应极快,抄起桌上的一面青铜古镜就向我横扫而来。镜面划过一道幽光,恍惚间,我仿佛看到镜子里有什么东西扭曲着伸出来,要抓走我的魂魄。眼前一黑,心神几乎失守。
我猛咬舌尖,剧痛和腥甜的血味冲上脑海,强行稳住了几乎涣散的意识。黑金古刀划出一道暗哑的弧光,刀锋掠过,那个扑上来的灰袍人喉咙处出现一道细线。他向后倒去,没有发出任何惨叫,身体竟如同风化的陶俑般炸开,化作一团带着锈迹的青铜色粉末,纷纷扬扬洒落在长桌的卷轴和皮纸上。
剩下的那人毫不犹豫,一把抓起桌上那张完整的人皮地图,转身就向身后的黑暗通道逃去。
我没有立刻追赶。
手腕一抖,沉重的黑金古刀刀鞘脱手飞出,精准地砸在他的脚踝上。
他闷哼一声,踉跄跌倒,皮卷脱手滑出半丈远。我一步踏前,左手如铁钳般掐住他的后颈将他提起,右手反握的刀锋已经贴在了他的咽喉上。
“地图的原本在哪里?”我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在笑。
“你……你以为你是猎人?”他挣扎着挤出沙哑的声音,“你只是钥匙……一把插在锁眼里,不得不转动的工具……”
我没有松劲。
“张怀礼,为什么要等那块玉牌?”我问出了另一个关键。
他嘴角猛地抽搐起来,眼睛突然瞪得极大,舌头迅速变得乌黑,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从他口腔里弥漫出来。
我立刻松手。他像一摊烂泥般摔在地上,四肢剧烈地抽搐,瞳孔迅速扩散,但在生命最后一刻,那扭曲的脸上似乎还凝固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低头看向地上那张残破的皮卷,边缘已被他口中的毒火烧焦卷曲,但最北端的一段标记奇迹般地保存下来,清晰可见:北纬四十三度,冰河裂口。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古老的文字。
就在触碰的瞬间,胸口的麒麟纹身骤然发烫,一股热流从心脏迸发,沿着血脉一路烧到指尖,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在血脉深处被唤醒了。不是危险的警告,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强烈的牵引感——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牢牢系在我的灵魂上,要将我拉向那个遥远的坐标。
我将残片仔细收起,贴身放好,拾起刀鞘,将黑金古刀重新归位。
远处传来了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在快速接近。是他们的援军。
我转身走向库房另一侧的暗道入口。那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缝下积着厚厚的灰尘。但刚才落地时我就注意到了,门前的几块地砖颜色略深,磨损的痕迹也新旧交错,显然近期有人频繁从此进出。
走到门前,我没有尝试推门,而是抽出黑金古刀,用刀尖小心地撬动门框底部一块看似寻常的砖石。
砖缝松动,地砖被轻易顶起。下面露出一个浅浅的暗格,里面端正地放着一只灰扑扑的陶罐。打开罐盖,一股混合着草药和血腥的怪异气味涌出。罐底铺着一层早已干枯发黑的草药,中间静静地卧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铜片,形状奇特,像是一段断裂的蛇形纹路。
我拈起铜片,胸口的麒麟血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
这不是普通的标记或信物。它更像是一种验证身份的钥匙,用来确认持有者是否具备开启后续机关的资格。
收起铜片,将暗格恢复原状,我沿着狭窄的暗道缓步前行。
通道内异常潮湿,墙壁上布满滑腻的霉斑,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和淡淡的铁锈味。走了大约二十丈,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右两条通道都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地面也没有明显的足迹。
我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肩头的伤口已经麻木,但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让四肢有些发沉。麒麟血仍在体内缓慢奔流,热度未退,不断提醒着我,刚才听到的惊人秘密并非幻觉。
地图是张怀礼早年从祠堂下挖出的。
用人皮制成,记录了九处关键的门脉。
而我,是开启这一切的唯一钥匙。
他们不是在阻止我接近真相,而是在巧妙地引导我,一步步走向那个最终的宿命之地。
就像高明的猎人撒下的香饵,明知包裹着致命的毒素,我也必须吞下去。
因为只有走到棋盘的最后,才能看清对弈的双方究竟是谁,以及这盘棋的真正目的。
我在左边通道的入口处蹲下,撕下已经破烂的衣角,准备重新包扎肩部的伤口。布条刚缠到一半,脚底忽然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是震动,也不是机关启动的机动声。
是温度。
鞋底接触的地面,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仿佛下面有什么活物在缓慢地呼吸。
我警惕地掀开旁边几块松动的铺地砖,下方露出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股带着浓烈铁锈味的热气,正从缝隙里缓缓蒸腾而上。
我伸出两根手指,探入缝隙,指尖触到了一块冰凉的金属板,板子上似乎刻着某种模糊的符号。
集中精神,把丘指的感受力提升到极致。
刹那间,一幅画面闯入脑海:一间巨大的地下熔炉,暗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九根粗大的铁链从穹顶垂下,每根铁链的末端都锁着一具人形的青铜铸件。一个穿着灰袍的身影站在熔炉边,手中握着一柄奇特的权杖,正将一块写满古字的竹简投入烈火之中。
竹简在火焰中翻卷,上面的字迹一闪而过。
我看清了其中最清晰的两个字——
“起灵”。
我猛地将手指抽回,指尖一阵冰凉,刚才的灼热感和幻象瞬间消失。
再抬头望向黑暗的通道前方,隐约可见极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光点正在晃动,像是有人提着灯笼,正从无尽的黑暗深处,一步一步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