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只剩冰壳子
师父压在肩窝里的额头凉得钻骨头。刚才撞上来那股滚烫的热气没了影，整颗脑袋像刚从寒潭里捞上来的石头疙瘩，死沉死沉地往下坠。石头脖筋被压得生疼，连颈后汗毛都炸了起来。
“……师父？”石头嗓子像堵着沙，声音哑得只剩气。贴在他脸颊边上那点温热的鼻息断了根，再没热乎气喷在他皮上。
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了。石头猛地一挣！顾不上后背伤口刮着粗糙岩面的撕痛，硬是把僵麻的身子往上拱。他抖得筛糠，唯一能用的右手朝后胡乱抓去，手指头全凭本能死死掐住师父死死抵在他肩窝的那片冰凉刺骨的额头。想把人扳过去瞧瞧。
林风的脑袋软塌塌地跟着力道歪下去，硬邦邦磕在冷岩石上，“咚”地一声闷响。那声音砸得石头心口一缩，像是自己的骨头裂开了。
脸终于露了出来。
下巴上糊着的血痂厚得像凝结的漆。嘴角一道深红的裂口凝着暗黑。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刚还能在血丝里挣扎出一点活气的眼珠子，这会儿灰蒙蒙一片，像被大雪盖死的死水潭，里头什么光亮都没了。瞳孔散得老大，黑黝黝两个洞，空洞洞对着石头。眼皮半耷拉着，边缘露着一丝暗红肉缝。
师父没合眼。
他就那么虚虚地看着。又像什么都没看。
石头手指掐在他凉透的额角皮肉上，指甲缝里的泥血渗进去。人像个木头桩子栽在边上，后背伤口刮烂的皮肉翻着，凉飕飕地往骨头缝里渗冷气。他喘不过气，张着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却抽不进一丝活的空气。
“醒……醒……”气憋在肺管子深处，堵得生疼。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又涩又沉。石头左手废了似的垂在身侧，手肘下面那块被师父踩破的伤口黏腻腻地搭着碎布和血泥。他抬起右手，伸向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指尖抖得像风里的破叶子。
想去拍拍那冰凉的腮帮子？还是想给合上那双只露个黑窟窿的眼睛？
冰冷冷的威压像沉进水底的巨兽，重新笼了下来，比之前更粘，更重。石头后背贴着的岩地凉得像冻了千年的冰坨子，寒气嗖嗖地从破衣烂布口子钻进来，贴着烂肉往里扎。
那点伸出去的手颤颤巍巍地停在半道。指头尖离林风冰凉的脸只剩半掌远。石头指甲缝里全是黑红泥垢，指尖上的口子皮肉外翻着。他看着师父散着的眼珠子，忽然不敢碰了。怕一碰上去，连那点灰蒙蒙的壳子也要碎了化灰。
右手停在半空。抖得不成样。
缠在石头右臂上、被锁链死死箍着的幽蓝骨刺，猛地一涨一缩，发出细微但清晰的嗡鸣！像是被主人心头这片巨大冰冷的死寂引燃了最后的狂欢！刺骨的躁动饥渴从骨头缝里烧上来，压过了背上刀割似的剧痛！冰冷的饥渴直直冲向他身前这具失去一切生机、仿佛蕴含无尽“养分”的冰冷躯体！
“呃啊！”
石头喉咙里憋出一声变了调的呜嚎！他整个人被这凶物爆发的力量带得往前狠狠一扑！伸在半空想碰师父脸的那只手完全失控，带着他半副身子的重量，五指扭曲抓握，指甲尖刺破掌心血淋淋的旧伤！
那死扣在林风手腕子上、搭在石头脉门搏动点上的手指，一直还僵在那里。冰冷、沉重，像一块失去生命的铁箍。在石头被猛地拽扑过去的瞬间，林风的手腕被这股骤然爆发的拉扯巨力凶狠一带！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关节闷响从林风被拽脱的手腕处传来！
师父那只无力垂在身体旁边、糊满泥血的右手，随着这凶狠的拉扯猛地向下一沉！脱力般地滑开，重重砸在冰冷的岩石上！僵冷的手指指节弯曲着，手腕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折过去。
再无声息。
石头死死扑倒在地上，下巴硬磕在师父肋骨边的冷硬岩石上，撞得他耳朵里嗡嗡炸响一片！喉头一甜！半口腥热的血呛着泥污涌上喉咙口，又被他硬吞了回去，烧得食道火辣辣疼。右臂那截刺骨疯鸣的魔物正死命往林风冰凉的胸腹位置钻！
师父的左手无力地瘫在身侧。
胸口没有起伏。
散着的眼睛里再没有那点被逼出来的火星子。
连手腕都被硬生生拽脱了环。
石头喉咙里那口腥气终于憋炸了。他趴在师父冰冷僵硬的躯体上，抖得不成人形。背上伤口泡在烂肉血泥里的地方被扑倒的力道死死碾进粗糙石屑里。那股绝望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上头顶心。
“……”
他张着嘴，脖子上的青筋勒出要断的痕迹。血丝混着泪糊进眼睛，又咸又涩。后背死死压着他无法动弹的冰冷锁链箍得他骨头缝都在呻吟。
“……怎么……”喉咙里最终滚出的声音细如蚊蚋，破了调，哑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了，“…就…剩个……壳子了……”
他右臂那截冰冷的骨爪还在亢奋地嗡鸣躁动，贪婪地贴住身下这唯一的寂静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