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冰壳子底下的人
师父的鼻尖蹭着他脖子跳动的血脉，那点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暖意一下下扑在皮肉上。石头僵着身子不敢动，后背烂肉被锁链断口和冷石头磨得火辣辣疼。师父那只冻青的手还软塌塌搭在他手腕上，指尖的凉气顺着皮往骨头缝里钻。
洞顶悬着的灰蓝影子慢吞吞往下沉，寒气针尖似的扎着后颈皮。石头右肩窝里那截空荡荡的骨头缝里，冰蓝的鬼火早熄透了，只剩一片被硬生生挖空了的冷，冻得他半边膀子发木。
师父抵着他颈窝的脑袋忽然动了一下。很轻，像睡沉的人被梦魇住，不安地蹭了蹭。喉咙里滚出点含混的咕噜，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哥……冷……”
石头心口像被钝刀子慢慢割。他试着把环在师父背后的右手收紧一点，动作笨得像块冻硬的木头。掌心隔着破烂衣料，能摸到底下冰凉的骨头架子，硌得手心生疼。师父没躲，反倒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冰凉的额角死死抵着他肩窝那块烂肉，冻得石头一哆嗦。
“师……”石头喉咙碾着血渣，刚挤出一个字，师父搭在他腕子上的手猛地一抽！五根冻僵的指头痉挛着蜷起，死死抠住了他手腕内侧的皮肉！指甲盖刮开冻裂的血痂，刺得石头倒抽一口冷气。
师父浑浊的眼珠在厚翳后面疯狂转动，眼皮底下突突直跳。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脖子，身体在石头怀里猛地向上反弓！脊梁骨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呃啊——！”一声短促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他紧咬的牙关里硬挤出来！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魂飞魄散！他本能地死命箍紧怀里疯狂挣动的身体，后背烂肉在冷石上磨得皮开肉绽也顾不得！师父的力气大得吓人，像条离水的活鱼在他臂弯里死命扑腾！冰凉的汗和血糊了石头满手满脸！
“师父！师父！”石头嘶声吼着，声音劈了叉。他右臂废着使不上力，只能用左胳膊和全身的重量死命往下压。师父弓起的脊背硬邦邦地硌着他胸口，每一次剧烈的挣动都撞得他眼前发黑。
顶壁的玄微冰雾被这骤然的疯狂挣动搅得翻涌更剧！沉坠的寒气骤然凝实！一道锐利如冰锥的灰蓝锋芒，带着被彻底激怒的森然杀机，无声无息地刺破滞涩的空气，直指师父因剧痛而高昂的、毫无防备的咽喉！
石头眼角余光瞥见那道致命的寒光，心胆俱裂！他想也不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怀里疯狂挣动的师父往自己身下一扯！同时自己死命向上挺起后背！
嗤！
冰锥般的锋芒擦着他弓起的脊梁骨掠过！寒气瞬间割裂皮肉！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炸开！石头闷哼一声，后背新添的伤口里温热的血瞬间涌出，又在寒气中迅速冻结！
师父被他这亡命一扯带得重重摔回地面，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冷石上！挣动的力道骤然一松。他大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瞳孔在厚重的灰翳下扩散到极致，空洞地望着洞顶扭曲的冰蓝光影。身体间歇性地、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混着冰渣的黑血从嘴角溢出。
石头顾不上后背钻心的疼和刺骨的寒，扑上去用身体死死压住师父还在抽搐的四肢。他左手慌乱地按住师父冰凉的额头，掌心下的皮肤烫得吓人！那热度不正常，像冰壳子底下烧着看不见的火！
“看着我！师父！看着我！”石头嘶吼着，汗水血水糊了满脸，视线一片模糊的猩红。他胡乱抹了把脸，手指颤抖着，极其粗暴地掰过师父的脸，强迫那双空洞扩散的瞳孔对准自己。
师父的眼珠毫无焦距地转动着，灰翳厚重得像蒙了层裹尸布。但就在石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的瞬间，那扩散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极其细微。
像深潭死水里投入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
石头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不管不顾，沾满血污汗水的脸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师父冰凉的鼻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攫住那双蒙尘的眼珠！
“是我！石头！你徒弟！”他吼得嗓子劈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看清楚！是我！”
师父的身体在他压制下又一阵剧烈的抽搐，喉咙里滚出痛苦的呜咽。但那扩散的瞳孔，在石头野兽般通红的逼视下，竟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
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艰难地扫过石头糊满血汗、狰狞扭曲的脸庞，扫过他额角暴跳的青筋，扫过他因为嘶吼而裂开的、淌着血的嘴角。
看了很久。
久到石头以为那只是又一次无意识的痉挛。
师父沾满黑血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滚出一个含混破碎、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真实的气音：
“……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