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指尖余温
师父那声炸雷般的嘶吼还在冰窟里嗡嗡回荡，震得石头耳膜生疼。他像块破麻袋被狠狠掼在洞壁上，后背伤口撞得眼前发黑，血腥味混着冰渣子呛进喉咙。他顾不得疼，胡乱抹掉糊住眼睛的血痂，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碎石冻土硌得他皮肉生疼。
师父瘫在原处，一动不动。刚才那一下爆发，像是烧尽了他最后一滴油。石头扑到他身边，颤抖的手想去探师父的鼻息，却僵在半空不敢落下。
那只曾死死抠住他手背的右手，软软地摊在冰冷的岩石上。几个深紫色的指甲印子，深深嵌在石头的手背皮肉里，血珠正从边缘一点点往外渗。师父胸口那片裂开的玉骨下，最后几缕游丝般的暗金色血丝，微弱地闪了一下，如同寒夜里最后一星将灭的炭火，终于彻底暗了下去，融进了那片死寂的灰败里。
师父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凉透了。最后一点挣扎的活气儿，被他自己亲手燃尽了。
石头浑身发冷，比刚才悬在头顶的冰锥还冷。他张着嘴，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师父那只已经冰凉僵硬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着，好像这样就能把什么东西从师父身体里拽回来。那手硬得像块冻透了的石头，再也没了刚才那一下下搏动的力气。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抠进他皮肉时留下的暗红血痂，像沉默的烙印。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师父最后那声濒死的“滚开”，那拼尽所有把他掀飞的巨力，那死死抠住他指根的指甲……不是为了活命，是为了把他从冰锥底下撞开！一股酸热猛地冲上鼻梁，眼眶像被火燎着，又烫又涩。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下颌骨绷得发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硬是把那几乎要冲出来的呜咽堵了回去。堵得胸口生疼，像塞满了烧红的铁块。
不能出声。不能引来洞里那些要命的东西。他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目光死死钉在师父脸上。那张脸灰白僵冷，蒙着一层死气。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瞳孔空洞地望着黑沉沉的洞顶，再也没了光。石头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用尽力气想把那眼皮抹下去。指尖触到一片冰冷僵硬的皮肤，激得他猛地一哆嗦。他咬着牙，指腹在那冰凉的皮肤上用了点力，才将那不肯瞑目的眼帘缓缓合拢。
做完这个，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脱了形，瘫坐在师父冰冷的身体旁边。洞窟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后背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提醒他还活着。师父的手还被他攥在手里，那冰冷和僵硬直往他骨头缝里钻，冻得他心口发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很久。那股冰冷的死气顺着他攥紧师父的手，一点点爬上来，冻得他半边身子都僵了。就在他麻木得快要松开手时，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从他那只被师父指甲抠破的手背伤口里猛地炸开！
不是冻僵的疼，是烧灼！像有滚烫的铁水被硬生生灌进了那几个深紫色的指甲印子里！剧痛瞬间冲散了麻木，石头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想甩开师父的手，可他的手像被无形的铁水焊住了，根本甩不脱！那滚烫的痛感顺着伤口疯狂往他骨头缝里钻，蛮横地烧灼着每一寸血肉和骨骼。
他痛得浑身抽搐，眼前阵阵发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背。那几个深深的血洞里，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流光。那光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热度，正顺着他手臂的骨头，一路向上灼烧蔓延！
骨头缝里像是被塞满了烧红的钢针，又烫又刺。这剧痛来得狂暴，却意外地压住了他心底那片冰封的死寂。师父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还被他死死攥着，手背上那几个深深的指甲印，此刻正像被点燃的烙印，烧灼着他，也烫醒了他。
师父……师父最后那一眼，那死死抠住他的手指……石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师父已经合拢的眼睑。冰冷的身体，死寂的洞窟，只有他手背上那点滚烫的灼痛，像师父最后留下的一点火星，微弱却固执地烧着。这点烧灼的痛楚，成了这无边死寂冰窟里，唯一证明他石头还活着的凭据。他咬紧牙关，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含混的呜咽，攥着师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那钻骨的灼痛还在蔓延，烧得他皮开肉绽，却奇异地压住了心底那片冰封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