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冰渣子粘住了舌头
眼皮撕开的那条缝，
窄得跟刀割似的。
黏糊的血泥挂在睫毛上，
沉甸甸地坠着。
石头左眼眯死了，
右眼珠子勉强斜过去，
糊得发花的视线，
死死钉在山洞深处那块角落。
糊满厚泥的石板上，
玄微那张污糟的侧脸，
陷在更浓的阴影里，
灰扑扑的。
像糊墙剩下的泥疙瘩。
他僵死的手指头，
还死死粘着那块暗红的脏壳子，
杵在冰凉的石头面上。
怪得很。
石头眼皮子底下的眼角膜，
火辣辣的疼。
血丝缠着，
视野里发糊的东西都罩着一层淡红的晕。
可那几道裂在玄微眼翳上的碎冰纹，
他瞧得真切。
龟裂的灰色壳子底下，
那点冰蓝的幽光，
像潭底千年的冻苔藓，
泛着层死透了的阴寒。
沉得坠人。
它一点、一点在膨。
不刺眼，
也不扎人。
就跟夜猫子在乱葬岗深处，
无声无息睁开的眼珠子。
死透了的亮。
看得人后脊梁发紧，
寒气顺着尾椎骨往上爬。
头皮也跟着发麻，
一阵一阵过电似的。
可偏偏拔不动腿。
也转不开眼。
它就在那儿盯着。
盯得人骨头缝子里都往外冒凉气。
那股沉甸甸的、压得腔子都发空的寒气，
又从断膀子的破茬口子那里涌上来。
堵着喉咙。
又沉又闷。
石头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混着血丝的腥咸淌下去，
刮得喉管火燎似的疼。
洞里死静。
只剩他自己那点越来越沉、
越来越黏糊的喘气声，
闷在耳朵里。
洞口那片堵死光的巨大黑影，
蠕动早停了。
凝固着。
像一大滩半干不干、散发着腐肉腥臭的黑泥巴。
那点猩红的光，
钉子似的，
死死扎在玄微残破的身上。
可那凝固着的阴冷贪婪，
分明也带上了一丝……
犹豫？
一丝被冷潭深处骤然睁开的死物之眼、
慑住心魄的迟疑。
冰渣子似的念头，
倏地划过石头灌满脓血和稀泥的脑仁子。
像刀刮过的脆响。
——它在怕。
那滩黏糊恶心的黑东西，
被那点深埋在玄微瞎眼里、
幽蓝幽蓝的死光给慑住了！
那光，
有东西！
能钉住它！
一股压不住的激颤，
顺着脊梁骨猛地滚上来，
冻得石头打牙颤。
牙床骨哆哆嗦嗦地碰着。
后槽牙咬得咯嘣响。
喉咙深处那点咕哝的破锣气，
被这冷激，
硬生生挤出半截。
含混得听不清是什么字眼。
就在他牙关磕碰、
寒气顶喉那瞬间！
视野里那点僵在玄微脸上的冰蓝死光，
如同被这细微声响惊醒！
那龟裂开片的灰翳深处，
冰蓝的幽芒骤然向内一缩！
凝成了几颗针尖大小的光斑！
冰冷、沉黯，
带着凝固了万载冰河的沉重死意，
瞬间穿透石缝间的黑暗，
毫无阻碍地——
狠狠钉进了石头唯一睁开的右眼里！
石头连哼都没哼出来。
残破的身体猛地一挺！
像被无形的冰锥子从眼眶捅穿了脑袋！
眼前炸开的不是光亮，
是凝成实质的寒！
不是皮肉，
是骨头连着髓子，
每一寸都在那股冻透万载的死寒下、
发出碎裂般的剧痛轰鸣！
意识像张破布，
被瞬间冻硬，
又被无形的巨力撕扯成无数碎片！
视野里的红雾、血丝、玄微、黑影……
统统炸成了弥漫着冰霜碎屑的——
空白！
无数的画面碎片，
裹着刺骨的寒风，
狠命地凿进这片冰封的空白里！
不再是先前模糊的轮廓，
而是带着冰碴的清晰。
阴暗潮湿的地脉深处，
巨大冰冷的符文石柱上，
锁链盘绕。
玄微赤裸着上身，
灰白头发披散，
如同被钉死的标本，
固定在冰冷的岩石凹槽里。
浑浊的黑气，
像无数条滑腻的活蛇，
不断沿着那些贯穿他躯体的锁链，
爬向他的四肢百骸，
钻进那些被锁链洞穿的、早已不再流血的孔洞里。
每一次黑气的注入，
都让他早已枯槁的身体剧烈地抽动，
浑浊的眼珠死死上翻，
灰败的皮肉下鼓起痛苦的棱角。
可更可怕的是他的脸。
麻木。
彻底的麻木。
如同早已失温的冻土。
唯有一点极微弱、极深沉的悲恸，
沉在那死寂麻木的最深处。
像冰层底下困死的活鱼，
无声地翕动着腮。
每一次抽动，
都耗尽着最后一丝微末的生机。
还有师父。
不是活的师父。
是无数个倒映在锁链冰冷反光上的碎裂影子。
每一次师父靠近那些巨大的符文锁链石柱，
每一次他的手犹豫着伸出，
想去碰又缩回，
最终落在那些石柱冰冷的表面。
每一次短暂接触后，
那些石柱深处模糊不清的暗色符文，
都微微一震，
随即亮起一丝令人不安的油滑光泽，
如同暗疮下的脓液。
每一次……
师父那张脸在倒影里，
就裂开更多一分。
痛苦、茫然、质疑……
像无数虫子，
把那张脸无声地啃成了碎片。
冰冷的意念流如同解冻的冰川，
汹涌灌进石头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缝隙。
带着一种非人的滞重和……一种被强行压抑、
又被逼到绝境的焦灼：
“……浊……脉……乱……”
“……缚……神……柱……”
“……引……蚀……”
“……封……不……可……破……”
每一个字都冷得掉冰碴，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狠狠砸在石头的灵魂上！
最后所有的意念，
凝聚成一个冰冷尖锐的指向——
师父那只无数次犹豫、
最终触碰到冰冷符文柱的手！
石头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烙铁。
又被砸进了寒彻骨髓的冰窟。
剧烈的疼痛让他残破的身体再次向上弓起。
像条离水的死鱼，
绝望地绷紧最后一丝筋肉。
喉咙深处终于挤出半声如同指甲刮擦铁锈的呻吟。
“师……师父……”
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混着喷出的血沫子，
砸在自己下巴上。
温热黏腻。
也就在这低哑破碎的呜咽破口而出的刹那！
石板角落里，
玄微僵硬的手指！
那根沾满粘稠暗红秽物、
死死压着那片凝固碎屑的手指头！
极其突兀、
极其剧烈地！
向下一弹！
像被无形丝线抽动的僵硬木偶！
笨拙又狠厉！
硬生生将自己干枯的指尖，
更深地——
嵌进了那片粘死的冻污中！
噗！
极其轻微的一声裂帛响。
并非从指尖发出。
是玄微那只撑裂了无数灰翳、
凝缩了冰蓝死光的右眼深处！
那点幽蓝的光芒，
如同被这狠命一嵌猛地注入了全部！
瞬间变得粘稠！
甚至凝实！
如同冻到极致的深洋底部渗出的幽暗胶质！
不再只是光。
竟仿佛……流淌了起来！
极其缓慢地，
顺着眼球表面那些撕裂开来的灰翳沟壑，
如同冰冷粘稠的水银，
沉重地，
缓缓地，
漫溢过干裂污浊的眼窝皮肤，
向着粘连在皮肤上的污泥缓缓滴落！
并非落下。
是像一道沉重粘稠的冰蓝水线，
无声，
诡异，
朝着趴伏在冰冷泥水中、
口鼻冒血的石头……
朝着他那只断了臂、
死死攥着道骨碎片、
还在轻微抽动的左手……
极其精准地，
蜿蜒流去！
黏稠的、冰蓝色的“活物”！
在洞内昏昧的光线下折射着诡异冰冷的光泽。
无视距离。
缓慢流淌的蓝线经过之处，
连空气都似乎被凝固，
留下无法言喻的、
死寂般的滞重。
仿佛时间都被那沉重的冰冷拖慢了脚步。
洞口那片巨大凝固的黑暗！
如同被这流淌的冰蓝彻底点燃了最原始的恐惧！
瞬间爆发出无声的尖锐高频震颤！
那点猩红的凶光不顾一切地膨胀起来！
粘稠污秽的暗红光束！
带着一种要将所有凝固彻底粉碎的狂暴！
轰然射出！
不再顾忌玄微！
目标直指——
那股流淌在黑暗与光影之间、
连接着玄微与石头的冰蓝粘稠之线！
试图在它滴落石头左手之前，
将其彻底截断、
蒸发！
被钉在地上的石头那只痉挛的右手，
无意识地抠抓了一下冰冷的泥地。
污黑的泥点溅起来。
他那双强行撕裂开一线缝隙、
沾满血污泥泞的浑浊瞳孔，
倒映着那股粘稠流淌而来的死亡冰蓝，
倒映着那道撕裂黑暗、裹挟着无尽污秽碾射而来的暗红死光。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
像被冰渣子粘住了的舌头。
一丝力气都挤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终结的两点，
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