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归途
离开祖灵石渊的路，比进来时显得短了许多。
屏障无声地分开，又无声地闭合，将那片沉睡着古老族裔的山谷重新掩于迷蒙的光幕之后。
引路的石怪送到谷口便不再前行，只是伏低身躯，用那悠长的、带着岩石摩擦音的“咕噜”声致意。林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再入密林，光线依旧昏暗，但石头心头的阴霾却散了大半。师父走在他身侧，步子不疾不徐，踏在堆积的腐叶上，几乎没有声音。四周那些张牙舞爪的古木和暗处可能潜伏的危险，似乎都因这个人的存在而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石头时不时偷眼看师父。林风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很平静，既没有重获新生的狂喜，也无积蓄仇恨的戾气，倒像只是出门散了个步回来。
可石头就是觉得，师父不一样了。以前师父也强，但那强像是藏在鞘里的剑，偶尔露点锋锐，大多时候懒洋洋的。现在的师父……像山，像海，不言不语，却让你觉得安稳，又莫名敬畏。
“看路。” 林风没转头，淡淡说了一句。
石头赶紧收回目光，脚下却被一截突起的树根绊了个趔趄，全靠林风随手一拂，一股柔和力道将他稳住。
“魂儿还没全回来？” 林风瞥他一眼。
石头脸一热，讪讪地：“就是……就是觉得像做梦。” 他顿了顿，忍不住问，“师父，咱们现在回哪儿？道宫……还在吗？” 他记得师父“陨落”前，玄微道宫已经被神庭盯上，驻地恐怕早不安全。
“临时找了个地方落脚。” 林风目光投向林外某个方向，“云璃他们，应该还在。”
听到云璃师姐的名字，石头心里一定。有那位干练的师姐在，道宫核心应该无碍。他又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依旧毫无知觉的石头左臂，那沉甸甸的重量时刻提醒着他山谷中的经历。
“师父，磐石长老说的‘源海’……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那‘引路人’……” 他当时凭一股冲动应下，现在回想，才觉出后怕和茫然。
林风脚步未停，沉默了片刻才道：“源海……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切‘存在’的源头和归宿。
生灵的意念，天地的法则，清浊的本源，陨灭后的残迹……最终都会流向那里，化为混沌。它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空间，更像是一种……状态。”
他难得地试图用石头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就像一滴墨落入水中，散开，消失，但它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融入了整杯水，再也分不出哪一滴是原先的墨。神魂湮灭后，大多如此。
能在源海中保持一点真灵不散，已属万幸。” 他看了石头一眼，“至于‘引路人’，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资格。契约是钥匙，因果是路标，而愿意舍命涉险的那点心意，才是最终能推开那扇门的力气。”
石头听得似懂非懂，但“舍命涉险”四个字他是明白的。当时若有一丝犹豫，或者中途撑不住，不仅自己回不来，师父那点真灵恐怕也……
“所以，是你把我‘拉’回来的。” 林风的语气很肯定，并非询问。
石头用力点头，想起意识在源海中即将消散时的恐惧和绝望，手心又有点冒汗。“我……我当时怕极了，也感觉快撑不住了，就想着，不能松手，死了也不能松手。”
林风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前方摇曳的枝叶上，声音很轻：“嗯，我知道。”
他没说谢，但石头觉得，这比说谢谢，更让他心里踏实。有些东西，本就不用说。
又走了一阵，石头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只是左臂的沉重感依旧，摆动起来颇为别扭。他试着调动体内微弱的灵力去感应左臂，却像泥牛入海，只有那契约印记所在的位置，传来一丝微弱而恒定的暖意，仿佛下面埋着一眼小小的温泉。
“师父，我这手……以后就一直这样了吗？” 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毕竟是个大活人，拖着条石头胳膊，总归不便。
“现在说这个还早。” 林风没有给出明确答案，“磐石族的血脉之力与你自身融合，又被仪式和我的本源气息引动，它正在发生变化。是好是坏，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造化，也看……机缘。”
他停下脚步，他们已经走到了密林边缘，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远远的，能看到几缕稀薄的炊烟，从一处被天然山壁环抱的谷地中袅袅升起。
“到了。” 林风说。
那谷地入口看起来毫不起眼，布满了乱石和枯藤，但石头能感觉到，那里有着极其隐蔽的灵力波动，是人为布置的障眼法和警戒阵法。比起以前玄微道宫那云遮雾绕、气象万千的山门，这里显得寒酸而谨慎，透着一种风雨飘摇的意味。
石头的心紧了紧。师父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家一定过得很艰难。
林风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站在林边，静静看了那谷地片刻。他的眼神有些深，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他才迈步，朝着那看似无路的乱石堆走去。
他走得很随意，步伐落点却似乎暗合某种韵律。石头紧跟在后，只见那些乱石和枯藤在他们走近时，如同水纹般微微荡漾开，无声地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穿过狭窄的入口，眼前豁然开朗。
谷地不大，零零散散搭建着一些简陋的石屋和木棚，中间的空地上，一些穿着玄微道宫服饰的弟子正在默默打坐或演练简单的术法。人数比石头记忆中少了许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警惕，气氛沉寂得有些压抑。
当林风和石头的身影出现在谷地中时，最近的几个弟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冻住般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林风，手里的法器“哐当”掉在地上都恍若未觉。
一个正在灶前生火的女弟子手里的柴火掉了，火星溅到手上，她“啊”了一声，却顾不上疼，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迅速蔓延开来。
所有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以及深切的茫然，聚焦在那个缓缓走来、神情平静的青衣身影上。
终于，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嘶哑地响起：
“道……道主……是您吗？您……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