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散人居
又走了大半日，日头开始偏西，林子里光线变得柔和。石头没再遇到什么麻烦，肩上那点皮肉伤也结了痂，只是疲惫感一阵阵涌上来。他估摸着距离，应该离“散人居”不远了。
果然，绕过一片长满苔藓的乱石坡，前方景象豁然一变。
密林在这里被粗暴地砍伐出了一片空地，歪歪扭扭地搭建着数十间简陋的屋棚。材料五花八门，有原木垒的，有石板搭的，甚至有用兽皮和树枝糊起来的，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中间留出几条勉强能过人的泥泞小道。
空地上生着几堆篝火，冒着呛人的烟，有人围着火堆烤着什么肉类，油脂滴落，滋啦作响。更远处，还能看到几个简易的帐篷。
人声、叫骂声、粗野的笑声、金属敲击声混在一起，嗡嗡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烟火味、劣酒味，还有隐约的血腥和药草混合的古怪气息。
这就是散人居。一个没有规矩，只有生存和交易，充斥着亡命徒、落魄散修、逃犯和投机者的灰色地带。
石头在林子边缘停下，没有立刻进去。他先找了个隐蔽处，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装。包袱背好，木杖握紧，又将那灰扑扑的传讯符在怀里藏得更妥帖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布衣服沾了泥点和草屑，右肩有道破口，左臂的石头袖子虽然扎着，但那灰白的颜色和质地依然显眼。
这副模样，在这里大概不算太奇怪，但太干净或者太狼狈都可能惹来不必要的注意。
他想了想，伸手在地上抓了把混着腐叶的湿泥，不在意地在脸上、手上和衣服干净的地方随意抹了几道，又胡乱抓了抓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经历过风餐露宿的普通散修少年。
做完这些，他才深吸一口气，拄着木杖，走向那片嘈杂的营地。
踏入营地的瞬间，各种混杂的气味和声浪扑面而来。几个靠在棚屋边、眼神浑浊的汉子斜眼打量着他，目光在他那奇特的石臂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漠然地移开，继续低声交谈或擦拭武器。
一个瘦小的孩子抱着个破瓦罐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差点撞上。路边有人摆着地摊，上面放着些黯淡的法器碎片、不知名的矿石、风干的兽皮，摊主懒洋洋地靠着，也不吆喝。
石头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自然，目光平视前方，实则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需要先找个地方落脚，最好能弄点热食，顺便听听风声。
他注意到营地靠里侧，有一间相对“规整”些的木屋，门口挂着一块被烟熏得发黑的木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食”字。里面传出更大的喧哗声和酒肉气味。
是个饭铺，也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石头略一沉吟，走了过去。掀开充当门帘的脏兮兮兽皮，一股更浓郁的热气、汗味和劣质酒气混合着食物焦糊的味道冲了出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屋里光线昏暗，摆着七八张粗糙的木桌，已经坐了大半。
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袒胸露怀、身上带疤的壮汉；面色阴鸷、包裹严实的独行客；穿着破烂法袍、低声交谈的修士；还有几个眼神闪烁、四处打量的家伙。
石头挑了个靠墙角、光线最暗的空位坐下，将木杖靠在腿边。他刚坐下，一个系着油腻围裙、满脸横肉的瘸腿汉子就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眼皮都没抬：“吃啥？只有肉汤、黑面饼，酒另算。”
“一碗汤，两个饼。”石头低声道，从怀里摸出两块最小的下品灵石放在桌上。
汉子瞥了一眼灵石，鼻子里哼了一声，抓起灵石，转身走了，不一会儿，端来个豁了口的陶碗，里面是灰褐色、飘着几点油星和可疑肉块的汤，还有两个硬得能砸死狗的黑面饼，“砰”地放在石头面前，汤汁都溅出来些。
石头没在意，先小心地喝了一口汤。味道寡淡，带着腥气，但好歹是热的。他慢慢啃着硬饼，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周围的交谈。
“……妈的，神庭那帮狗腿子搜得更紧了，北边那个‘野狐窝’，听说昨天刚被端了，死了七八个……”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怕个鸟！这鬼地方，神庭老爷们还看不上……不过，听说悬赏又涨了，抓到一个玄微道宫的余孽，活的，值这个数……”说话的人隐晦地比了个手势。
“嘁，哪有那么好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那位道主……”
“道主？不是都说已经死透了吗？星陨峰那动静……”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风声鹤唳的，好些以前跟玄微道宫有点来往的小门派，吓得门都不敢出了。”
“百草谷那边好像又被征调了一批丹药，谷主气得吐血，也没法子……”
“古剑丘那帮剑疯子倒是硬气，听说前阵子神庭的人想去‘拜山’，直接被剑气撵了出来……”
零碎的信息涌入石头耳中。他默默听着，心里快速分析。形势确实严峻，神庭在加紧清剿和威慑。玄微道宫被视为心腹大患。百草谷受压，古剑丘态度强硬……这些和云璃师姐给的信息大致吻合。
他正听着，旁边一桌的谈话忽然引起了注意。那是三个看起来像是小型佣兵打扮的人，修为都在炼气后期左右，其中一个脸上有烧伤疤痕的汉子压低声音道：
“……消息可靠吗？‘那边’真的派人过来了？”
“千真万确！”另一个矮胖修士凑近道，“我有个兄弟在黑水涧那边混，亲眼看见的！穿的不是神庭的制式甲胄，但气势很不一般，就在涧附近转悠，好像在找什么，还跟当地的巡防队起了点小冲突……”
黑水涧？石头心里一动。他今天刚从那边过来，还打了一架。难道除了那三个巡防的，还有别人？
“找什么？该不会是……”烧伤脸汉子眼神闪烁。
“不好说。但‘那边’的人一向神出鬼没，这时候出现在这儿，肯定有大事。”矮胖修士声音更低了，“说不定，跟玄微道宫那位……有点关系？”
石头握着陶碗的手微微紧了紧。
“‘那边’……难道是‘伐天盟’的探子？”第三人猜测道。
“伐天盟？”烧伤脸嗤笑一声，“那帮乌合之众，喊口号挺响，真敢跟神庭碰的没几个。我看不像。”
“不管是什么，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咱们最近接活也小心点，别卷进去。”
几人又嘀咕了几句，转而谈起一桩护卫药材商队的生意。
石头慢慢喝完了汤，将最后一点饼渣塞进嘴里。他得到了几条有用的信息：神庭压力持续；百草谷、古剑丘是可能的突破口；黑水涧附近出现了不明势力的探子；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伐天盟”。
他需要更多，更具体的消息。关于那些势力确切的位置、核心人物的性情、最近的具体动向。
他摸出怀里那枚记录信息的玉简，指尖输入一丝微弱的灵力，目光扫过其中一个名字：“‘万事通’老柯，常于散人居西侧旧矿坑附近活动，贩卖消息，价格不等，信誉尚可。”
旧矿坑……
石头将最后一点汤水喝完，把陶碗推开，拿起木杖，站起身。他动作自然地环视了一圈嘈杂的饭铺，没人特别注意他。他走到门口，撩开兽皮帘子，重新踏入傍晚昏暗的天光下。
他辨明方向，朝着营地的西侧走去。那边屋棚更加稀疏破败，地面也更加崎岖，隐约能看到远处有一个塌陷了半边的、黑黢黢的矿坑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晚风带来凉意，吹散了营地中央的喧嚣。石头拄着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更显荒凉的区域，左臂在渐浓的暮色中，泛着冰冷的灰白色光泽。
消息，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