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破碎的灰衣,舔舐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叶天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意识在清醒与模湖的边缘反复拉扯,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左肩的空间能量侵蚀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骨髓里搅动;肋下的骨折处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彻底错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骨茬摩擦感和内脏被刺穿的错觉;背上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火辣辣地灼烧着,鲜血浸透了破碎的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右小腿那三道狼牙留下的伤口更是血肉外翻,每走一步都会牵扯到撕裂的肌肉,带来钻心的剧痛。
而最致命的,是施展“烬”之一剑后的反噬。
那一剑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生机和力量,经脉因为过度负荷而多处断裂,丹田更是如同被火焰焚烧过一般空空荡荡、灼痛难忍。更可怕的是,“烬”剑的意境——那种将自身也视作燃料、归于灰烬的决绝——在她心神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让她时刻感受到一种虚无的、想要彻底“归寂”的冲动。
若不是胸口那团温暖的微光在关键时刻涌出一丝温和的能量,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她早已倒在逃离的路上,成为这片森林中又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但那一丝能量太微弱了,只能勉强维持她的生命体征,无法修复任何伤势。
她必须立刻找到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恢复力量。
否则,就算没有遗种追杀,光是失血和感染,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叶天命咬着牙,拄着寂灭行道剑,踉跄地在林间穿行。
她的视线已经模湖得厉害,只能勉强辨认出树木的轮廓和脚下的地面。耳中嗡嗡作响,除了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跳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必须……找个地方……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艰难地搜索。
这片区域似乎比之前的森林更加古老,树木更加高大粗壮,树皮呈深紫色,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的落叶,踩上去松软无声。
忽然,她的脚步一顿。
前方约莫二十丈外,一棵格外粗壮的紫黑色古树下,似乎有一个……洞。
不是岩穴,而是树洞。
那棵古树的树干粗得需要七八人合抱,在离地约三尺的位置,有一个不规则的、约莫半人高的裂口,裂口边缘焦黑,像是被雷击过,内部漆黑一片,看不清深浅。
树洞……或许可以暂时藏身。
叶天命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棵古树挪去。
二十丈的距离,她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她来到了树洞前。
裂口约莫三尺宽,四尺高,内部比预想的要深——借着惨白色的月光,她能看到洞壁是焦黑的木质,向内延伸了至少五六尺,形成一个勉强可以容纳一人蜷缩的空间。
更重要的是,洞口边缘有大量蜘蛛网般的灰白色菌丝覆盖,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似乎很久没有生物进出过。
暂时安全。
叶天命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眼前顿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她重重摔在树洞入口处,额头磕在焦黑的木质上,带来短暂的眩晕。
不能晕……不能晕过去……
她用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用剧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后艰难地爬进树洞内部。
树洞内的空间比她预想的要大一些——长约六尺,宽约四尺,高约三尺,刚好够一个成年人蜷缩躺下。洞壁焦黑,摸上去冰冷而粗糙,但很干燥,没有积水或苔藓。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木质碎屑,像是古树内部自然腐朽形成的,踩上去松软而有弹性。
最重要的是,这里很隐蔽,也很安静。
叶天命瘫坐在木质碎屑上,背靠焦黑的洞壁,剧烈喘息。
她先检查了树洞入口——没有生物活动的痕迹,那些灰白色的菌丝完整地覆盖着裂口边缘,将洞口伪装得如同树干自然腐朽的一部分。
很好。
她小心翼翼地将入口处的几根菌丝重新拉拢,让裂口看起来更加封闭。虽然不能完全遮挡,但至少能让路过的遗种不那么容易发现。
做完这些,她才真正放松下来,身体如同散架般瘫软。
但她的工作还没结束。
伤势必须立刻处理,否则一旦感染或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她咬着牙,用颤抖的左手解下腰间那个用树叶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三片烤熟的遗种狼肉干(已经所剩无几)、两颗灯笼果实的干瘪残骸、米粒大小的蝎形遗种煞晶残骸,以及……一个用更大树叶包裹的、约莫拳头大小的暗红色块状物。
那是她在逃离腐木狼猎场时,从那只头狼崩解后的灰烬中,勉强找到的“东西”。
不是完整的煞晶,而是一块残缺的、约莫只有原本三分之一大小的暗红色晶体碎片。碎片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灰色裂纹,内部流动的黑色絮状物稀薄了许多,但能量波动依旧比普通的煞晶要狂暴、精纯数倍。
头狼毕竟是接近“领主级”的遗种,它的能量核心品质极高,即使被“烬”剑湮灭了大部分,残存的碎片依旧是极其珍贵的资源。
叶天命将这块碎片握在掌心,感受着其中狂暴的能量,眼神坚定。
这是她疗伤和恢复的关键。
她先处理最紧急的伤口——右小腿的狼牙伤。
三道伤口都很深,血肉外翻,边缘已经开始红肿,渗出黄白色的脓液,显然是感染了。遗种的牙齿上带有大量细菌和毒素,不及时处理,感染会迅速扩散,甚至引发败血症。
叶天命从破旧的灰衣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又从小包中取出那个储存过滤水的蚌壳——里面的水已经不多了,但勉强够用。
她用布条蘸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
冰冷的水触及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她咬着牙,动作不停,将伤口中的脓液、污血和可能残留的狼牙碎片一点点清理出来。
清洗完毕,她从小包中取出那两颗灯笼果实的干瘪残骸。
果实虽然已经干瘪,但内部依旧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和纯净的能量,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气息。
叶天命将果实残骸捏碎,将碎片敷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
果肉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感觉传来,缓解了火辣辣的灼痛感。更重要的是,果实中残留的温和能量似乎对伤口愈合有微弱的促进作用,红肿开始缓慢消退。
她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打结时依旧疼得浑身颤抖,但至少完成了第一步。
接下来是背上的三道抓痕。
这个位置自己处理起来异常困难。叶天命只能勉强反手,用布条蘸水粗略清洗,然后将最后一点灯笼果实残骸敷上,再用布条草草包扎——不求完美,只求暂时止血和防止进一步感染。
然后,是最麻烦的肋下骨折。
她解开之前用藤蔓和石片固定的简陋夹板。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左侧第三、第四根肋骨完全断裂,骨茬刺破了胸膜,导致胸腔内积血,呼吸时能听到明显的“嘶嘶”声,那是空气进入胸腔的声音。右侧第五、第六根肋骨也有骨裂,但没有完全断开。
必须立刻复位固定,否则断裂的肋骨可能刺穿肺叶或心脏,那是致命的。
叶天命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让她疼得眼前发黑——然后,她用左手摸索着左侧断裂的肋骨位置。
指尖触碰到尖锐的骨茬,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断裂的肋骨一点点推回原位。
“咔嚓……”
轻微的骨裂摩擦声在寂静的树洞中格外清晰。
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叶天命闷哼一声,牙齿深深咬进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瞬间湿透了破碎的灰衣。
但她没有停。
她继续推动,直到断裂的肋骨大致回到正常位置,不再有明显的错位和骨茬外露。
然后,她用小包中预留的、相对坚韧的藤蔓,以及从洞壁上剥下来的几块相对平整的焦黑木片,重新制作了夹板,将胸廓死死固定住。
这一次的固定比之前更加牢固,但也更加痛苦——每一次缠绕藤蔓,都像是用铁箍勒紧胸腔,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固定完成后,她瘫软在木质碎屑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至少,最致命的伤势暂时稳住了。
接下来,是左肩的空间能量侵蚀。
这个伤口她暂时无能为力——寂灭之力已经耗尽,无法消磨那些银灰色的能量丝线。她只能保持清洁,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等待力量恢复后再处理。
做完所有这一切,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暗红色的太阳从东方地平线缓缓升起,惨白色的月亮则沉入西方,双日同天的景象再次出现,红白交织的光线从树洞入口的缝隙透进来,在焦黑的洞壁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叶天命靠在洞壁上,闭目休息了片刻。
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而尖锐,但至少不再混乱无序。每一处伤口的痛感都是明确的、可以忍受的,这让她能够更清晰地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
休息了一炷香时间,她重新睁开眼睛,眼神疲惫,却依旧冷静。
现在,是时候恢复力量了。
她拿起那块头狼煞晶的碎片,握在右手掌心。
然后,她不是像之前那样直接吸收,而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她将碎片贴在胸口,紧贴着那团温暖的微光。
她想试试,哥哥的灵魂碎片,能否“净化”这块煞晶中的狂暴能量。
碎片接触胸口的瞬间,那团微光轻轻一跳。
紧接着,一股温和的暖流从胸口涌出,包裹住煞晶碎片。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碎片内部那些狂暴的、混乱的黑色絮状物,在暖流的包裹下,竟然缓缓平息、分解,化为丝丝缕缕的、相对温和的暗红色能量,然后被暖流引导着,注入叶天命的经脉!
这个过程温和而高效,几乎没有损耗,更没有负面情绪的污染!
叶天命的童孔微微收缩。
哥哥的灵魂碎片……竟然还有这种能力?
她不知道这是灵魂碎片本身的特性,还是哥哥留给她的某种保护机制,但无论如何,这解决了她最大的难题——安全、高效地利用煞晶能量。
她立刻盘膝坐好,引导着那些被净化后的暗红色能量在经脉中流转。
能量所过之处,干涸断裂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开始缓慢修复;空空荡荡的丹田也重新有了一丝充盈感;更神奇的是,这股能量似乎对伤势有微弱的修复作用,肋下的剧痛、背上的灼烧感、小腿的刺痛,都开始缓慢缓解。
虽然速度很慢,但至少是有效的。
叶天命全神贯注,引导着能量循环。
时间一点点流逝。
树洞外的光线从暗红转为惨白,又从惨白转回暗红,双日交替升起沉落,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叶天命再次睁开眼睛时,她体内的寂灭之力已经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的一成左右。
虽然依旧很少,但至少让她有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伤口也不再持续恶化。
更重要的是,那块头狼煞晶碎片,还有约莫一半的能量未被吸收。
她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收起——这是她接下来恢复的关键资源。
然后,她开始进食。
小包中仅剩的三片遗种狼肉干,她小心翼翼地吃了一片——烤熟的肉质粗糙但易于消化,能提供必要的蛋白质和能量。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让虚弱的胃能够适应。
吃完肉干,她又喝了几口蚌壳中储存的水——水已经不多了,必须节省。
腹中有了食物和水分,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和力气。
叶天命靠在洞壁上,开始复盘昨夜的战斗。
在脑海中,那场与腐木狼群的生死搏杀被缓慢回放:
狼群的包围阵型;
头狼的狡猾与强悍;
自己施展“寂影步”时的不足——在群战中的转向和节奏控制还不够精妙;
“归尘”剑意的运用——面对数量众多的敌人时,分散的剑意威力不足,应该更集中;
以及最后……那招“烬”。
她将心神沉入识海,仔细感悟“烬”剑留下的烙印。
那种将自身也视作燃料、燃烧一切归于灰烬的意境,如同最危险的毒药,诱惑着她走向自我毁灭的终极。
但也是这种决绝,让她在绝境中斩出了超越极限的一剑。
“烬”剑的本质,不是单纯的毁灭,而是……“牺牲”。
牺牲生机,换取极致的死寂。
牺牲自我,换取对敌人的绝对湮灭。
这不是常规的剑招,而是禁忌的、同归于尽的手段。
但叶天命从中,感悟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寂灭剑道的真意,或许不仅仅是“终结”与“归无”,更包含着“代价”与“平衡”。
有生,才有灭。
有付出,才有收获。
想要斩出超越极限的一剑,就必须付出超越极限的代价。
这是法则,也是真理。
那么,有没有可能……在不付出自身生命代价的前提下,施展类似“烬”的剑意?
比如,以煞晶中的狂暴能量为燃料?
或者,以敌人的生机为祭品?
这个想法让叶天命的心神微微震动。
她开始尝试在识海中推演。
寂灭之力模拟着煞晶中的狂暴能量,剑意模拟着“烬”的意境,两者在识海中缓慢融合、碰撞、尝试……
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自我毁灭的深渊。
但她有耐心。
一次失败,就再来一次。
推演了不知多少次,她的心神消耗巨大,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她找到了一丝可能。
虽然还很微弱,还很模糊,但至少有了方向。
寂灭剑心在这一次次推演中,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胚,杂质被剔除,结构更加致密,闪烁着内敛而坚韧的光芒。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对寂灭剑道的理解,又深入了一分。
树洞外,天色再次暗澹。
第二日过去了。
叶天命从推演中回过神来,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靠着洞壁,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回到了洪荒的荒原,回到了那个破败的村落,回到了哥哥将野果塞进她手里的温暖午后。
“青儿,吃吧。”
哥哥的笑容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然后,是兽潮,是哥哥转身赴死的背影,是染血的布条,是七日七夜的死寂……
“哥哥……”
她在梦中喃喃。
胸口的微光轻轻跳动,如同在回应。
第三日。
叶天命醒来时,伤势已经稳定了许多。
肋下的固定处不再传来尖锐的剧痛,只有隐隐的钝痛,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背上的抓痕开始结痂,右小腿的伤口红肿消退,有新的肉芽在缓慢生长。
寂灭之力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的两成左右。
虽然依旧很少,但至少让她有了在这个区域相对安全活动的能力。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左肩的空间能量侵蚀依旧麻烦,但至少不再恶化。
她走到树洞入口处,透过菌丝的缝隙向外望去。
外面是暗红色的黄昏,双日即将沉入地平线,森林被染成一片血色的朦胧。远处有兽吼声传来,但距离很远,暂时没有威胁。
她需要更多的食物和水。
也需要更多的煞晶。
但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验证这几日悟剑的成果。
叶天命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平静。
三日枯守,伤势稳定,剑心凝实。
是时候,再次踏出这片树洞,继续她的狩猎和磨砺了。
她将小包重新系在腰间,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包扎,确认寂灭行道剑握在手中。
然后,她拨开树洞入口的菌丝,钻了出去。
暗红色的夕阳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给她染上了一层血色。
她的身影在稀疏的林地中缓缓前行,步伐依旧有些蹒跚,但背嵴挺得笔直。
如同浴火重生的雏凤,虽然羽翼未丰,却已准备再次振翅。
前方,依旧是危机四伏的遗种之森。
但她的眼中,只有坚定。
以及,胸口那团始终温暖的微光。